（四）
　　身体已经没什么异常，我自己出院了。
　　秦昱说，珂言，孩子的事你不要想太多。小希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们会记住他的，对吧。
　　其实我已经很清楚了，孩子的死和我的病有关，和老人有关。
　　回小学，经过小希家，门上贴了一个没有明显形状的图案。很像一棵没有根的草。开着暗淡紫色的花。蜘蛛在门梁上爬来爬去。
　　那一定是新贴上去的。以前没有。
　　太奶奶坐在院子里。我叫了一声“奶奶……”
　　她很老了。只是我习惯叫她奶奶。
　　“小希说过你不会离开的。你是个很好的老师。人是有命的。就像手上杂杂的纹，没有个定数。你留下来了，小希会高兴的。……”她像是自言自语。
　　我说，“奶奶，我知道，我不会走的。”
　　不知为什么这里的老人都喜欢枸杞子松糕。
　　新学期的课因为我的病耽搁很久了。校长依旧笑呵呵地说言老师你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
　　我很想调查清楚小希溺水的原因。一个善于游泳的孩子是不可能莫名地死去。秦昱不知道我的心思。
　　下课后，我经常独自在小溪边散步。那里的人们没有因为孩子的死而出现什么异动，也没人将事情的原委追溯到我身上。没有弄清楚小希的死因，我心里总有东西堵着，那是个给我生命的孩子！
　　再去找老人的傍晚，我一个人，躲开了镇人的目光，沿着溪快速地走，他们都在吃晚饭。
　　老人说，“我知道你会来！”
　　“我想知道小希为什么会死？”
　　“那孩子去找治你病的草了。你的病是我们镇上百年一现的血液病。我屋子后面的那棵芨芨草的花是药引子，被他摘走了，就是他给你的那朵开不了的花。要用潭底那条水镜蛇的唾沫和着花瓣才能治好你的病。那孩子太聪明，什么都懂，他去掏水镜蛇的窝了。惹了水镜蛇……二十年前你父亲就想来取走那棵草……现在，你也来了……”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我就知道，小希肯定知道些什么。
　　“上周你父亲和一个男子也来过了。”最后，他说。
　　“他们说什么了？”
　　“你先回去吧，孩子。”从他的声音中发出让我心疼而欣喜的称呼。他先前的冰冷，似乎都化为了慈爱。“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五）
　　秦昱提回一个小笼子，里边是一条白滑滑的蛇，不时地吐着红信子。蛇的眼睛外眶像两个黑色边、透明的镜子盖住的。那就是水镜蛇。
　　那个花骨朵，整整含苞了一个夏天。蛇的唾沫一溅到花瓣，花瓣竟倏地全开了。那形态，和小希家门上那个图案居然是一样的。
　　秦昱用花瓣和着蛇的唾沫，擦拭那些曾经留下红斑的皮肤。花瓣有微微的香味。
　　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医生对父亲说，真是奇迹，真是奇迹啊！
　　我看见父亲的笑，从那时开始，变得年轻了许多。
　　回小镇的路上，秦昱说，珂言，在你生病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并不是最爱你的人。你父亲从你出生到现在，一直最爱你。你居然都没发现。
　　小镇上正在举行葬礼。
　　镇上几乎所有的老人都在送葬队伍里。他们披着白布，提着红色的纸灯笼，举步唯艰。我坐在车里，看见他们沿着小溪而去。他们一路挂着纸灯笼，挂在溪旁的竹子上。
　　他们说，山下的老人终老去世。
　　老人死后，从父亲口中，我才得知，水镜蛇是老人下水去抓的，老人是母亲的爷爷。为了生下我而难产去世的母亲，当年不顾一切地和父亲私奔离开这个小镇，离开她唯一的爷爷。
　　我决定一直呆在这个小镇，直到老，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