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砺山桥的小路上
　　 砺山桥不是什么名门桥秀，虽在江南，却也不具小家碧玉的风采。它位于浙江水系之一苕溪支流旄儿港的中游，全长不过300米，承载不超8吨，无论桥的上部还是下部都没有上镜点。因靠近104国道，又是连接我部与工地的真正桥梁，所以每天不止一次光顾它。
　　 桥两边是四季不变的满眼的绿，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树如皇室的遮阳大伞蔽护在它左右，那些纤弱的小鸟依人般的小草则紧靠着它的臂弯或腰身，桥上哐哐而过的汽车和桥下隆隆而行的货船是它环佩声中迎来送往的客人。它像一位宽容的无私的母亲，不计较自身衣饰华丽与否，全部的热情都倾注在两岸的土地与路况上，那里的花开花谢才是它的荣辱日记里的重要内容。
　　 晚饭后散步时，慢慢靠近它，细细听它心跳的律动，我的思绪就会毫无设防地向它打开，在它身边默默地想，静静地望，无论快乐还是忧伤，都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它面前。
　　
　　 一、我与晶晶的泪
　　 晶晶身形小巧玲珑，步态轻曼和缓，虽在小跑中也不失其高贵的优雅。我与晶晶相处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快乐、安宁和满足的。
　　 第一次看到晶晶的时候，她一身雪白的外套在早春池塘边的绿草中像个雪球，惹得我不得不在乍暖还寒的轻瑟中停下疾行的脚步。我伸出手轻轻摸着她时，她害羞地将脸埋进草丛，全身瑟瑟发抖，我把手中唯一的一块为腿送到她嘴边，她幼稚的眼神愣愣地看着我，然后跑到一棵桑树下靠在那，睁着好看的双眼皮儿眼睛直视我，却绝不吃我给她的快餐。我不忍心她在春寒中呆得太久，向她挥挥手走回驻地。
　　 从这天开始，我记住了这个有着一身雪白绒毛的小家伙。
　　 再次见到她，是一个月以后中午回监理部的路上。不知道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经过了怎样的集中培训，我向她打招呼时她不再害羞地躲闪，而是从容地快乐地抬起头，摇晃着好看的小尾巴回应我。我招招手对她说：“走哇，到我家去。”她就跟我来到了监理部。
　　 洁净的雪白外套，乖巧的轻移慢动，很快博得大家的喜爱。跟在我身前身后，寸步不离。大家这回你可好了，有这个小家伙陪你，开心了吧。我笑着点头，把又一块鱼刺递给她（她接食物的时候，总是要先对人摇摇尾巴，再去闻地上的东西，很有礼貌的样子），因为她第一次到我们监理部，对别人还不熟，所以是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我的行动，我去厨房加饭她也要停下进食，跟我到厨房。
　　 这天晚上下班回来时，她已经在大门口等我了。
　　 远远地向我跑来，摇着尾巴，喘着粗气，抬着小脑袋，四只小腿儿带动线条很好的腰身在我脚边不紧不慢地晃动。这几乎成了她接我回监理部的经典场景了。
　　 我在室内工作的时候，她会安静地蜷曲在脚边，像个听话的孩子不吵也不闹。
　　 微凉的细雨中，坐在门口的竹椅上，边看书边听小雨轻声歌唱时，她像个朋友一样陪在我身边，一同感悟大自然的清新。
　　 满庭院的花花树树，引得蝶舞鸟唱，晶晶从来不惊扰他们，而是懒洋洋在趴在我脚下欣赏这些精巧灵动的演出。
　　 在我观赏着淡紫的青藤花时，她会像个行家一样，把地上的花全闻一遍，然后叼住我裤角领我到最大最美的一朵花前，她摆出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蹲在一边。
　　 这么招人喜爱的小东西，自然少不了她的口头福。有时，菜盘里只剩少量肉类品时，大家都不动筷了，会倒在她的食碗里。赶在我休息的时候，我会带她去砺山桥旁边的小卖店给她买蛋糕和火腿，她总是安静地跟在身后，也安静地等着我为她打开食品封口，在食物放到她食碗时她会一成不变地先看看我，再过去吃。
　　 只是我们还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就随口叫她小白。后来，经郭师母一路侦察，跟着她到她家买新鲜蔬菜，问了主人，才知道她叫小晶晶。
　　 小晶晶成了我们监理部的常客，早早晚晚的，一天不止报到一次。偶尔的一天没有来，大家就会叨咕“小晶晶今天没来，啊？”
　　 很快地，我们知道了她没来的原因：她交到了一个名叫小黑的朋友，俩个小家伙追追打打闹得很是开心，只不过，在吃的事情上，她很有原则，那就是她不同意给小黑的东西，小黑是绝对不能动的，宁可最后扔掉，她也不会让出来。同事们戏称说这里是她的地盘，她说了算，小黑纵然比她强壮20倍也不能强抢。
　　 她和她朋友的到来，为我们监理部增添了一种乐趣，混熟了，她就在路上遇到谁跟着谁回来，该吃吃该喝喝，对我也不像最开始时那样依赖了。
　　 四月下旬的一天，一位从远方路经杭州的朋友打来电话，说他想看看我变成什么样子了。出来有一段时间了，我也很想大家，就约好了第二天到杭州碰面。
　　 偏偏天公家里闹政变，第二天天空一直情绪低沉，愁容满面，到我出发的时候，老天竟然细泪清流了。
　　 我打着伞，听着雨滴拥抱伞面时的问候声，不觉间走出了200多米的路。快上砺山桥的时候，一辆货车由对面驶来，赶紧闪到一边躲车，偶一回头，才发现小晶晶一路跟来了。
　　 我停下来撵她回去，她先是不肯，仰着小脸看着我，见我态度坚决，才向回去的方向退了几步。我再往前走，她又向我跑来。这细雨中，真的不适合上演现代改良版的十八相送啊，她浑身的毛都湿透了，我不能眼看着她淋在雨里啊。无奈中，第一次板起脸，指着她厉声地发着火：“听见没有？给我回去！”她无辜地望着我，没叫也没动，雨水顺着她的耳朵一滴滴地滑落到地面上，开出一朵不很精致的小水花，顺着引桥的坡路快速逃走了。不很长的桥面上，我与她对视着，她的执着让我再一次提高了声音：“听见没有？再不回去，永远都不理你！”说完，我再次挥手，这回她一步一回头地往回走了，脚步缓慢得像在跳《雀之灵》（在这之前，我教她跳舞，她可是懒得学，连拉她前蹄站都不愿意的）。眼见她不再向我回望，我放心地走上大桥，到104国道边上等车过来。
　　 五分钟以后，一辆紫色出租车经过，我招招手，车停下来，我一脚跨进车里，另一只脚刚落到车边时，一个小小的湿湿的白白的身影在国道边瑟瑟地一边颤抖着，一边顽强地向我走来。那一身湿漉漉的雨水正沿着她的身体不停地滚落着。
　　 “对不起，你先走吧，我得把小晶晶送回去再出来，不然她非得淋出病来不可。”我对司机边说着边往车下走。
　　 “去把小狗抱上来，我送你们。”司机看着小狗的样子，也动了测隐之心。
　　 我赶快跑过去，抱起全身湿透的小晶晶回到车里。
　　 “上砺山桥，然后左转。”我向司机说完，把晶晶搂在怀里，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泪水顺着脸颊倾泻出来。小晶晶把头埋在我怀里，湿湿的雨水很快浸透我的衣袖，一点点地渗到我的身上。
　　 “小晶晶，你这是何苦呢，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把她的前腿提起来，想给她拧一下身上的水。当她的头因为前蹄被提也跟着抬了起来时，我看到从那双好看的双眼皮眼睛里正一滴一滴地流着和我眼里一样的液体。我心里的万千感受在刹那间一起聚到泪腺，以泪的方式滚涌出来，也一滴一滴地落到裤子上。
　　 都说狗的视力并不佳，但小晶晶却在看到我的泪水时停止了流泪，用她的小舌头轻轻地舔着我的手背。
　　 我把她轻轻地举起来，虽然眼里还有水滴在流，可是我却对着她微笑了。
　　 “真是狗通人性，没白养啊。”司机看着我们说。
　　 “其实这不是我养的，只是给她吃了几顿饭……”我想向司机这样说，但终是没说出来，因为那已不必要了。人与狗的情意也许真的不在于你是不是她的主人，只要你对她好过，她就会以她的方式爱你、回报你，或许她的方式会让你流泪，可是却让你的心暖暖的、柔柔的，就像触到了小动物的绒毛，有了漂泊日子里所能触摸到的最真实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