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电话铃骤然响起。
　　 我的心砰砰乱跳，慌乱地抓起电话，却又下意识的停了几秒，担心的问：“谁啊？”直觉告诉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是我，佳。”我略安了心。佳是我学生时代的好友，或说是死党。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有什么需要我吗？宝贝儿。”我习惯这样称呼她。
　　 “没什么，只是自由了，想起你。我不属于别人，但朋友属于我。”
　　 “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离婚了。”
　　 记得八年前冬天的一个下午，佳来单位找我。问我可不可以陪她去剪头发，并在周末做她的伴娘。我几乎是从椅子中跳出来的，同时问了句自己都奇怪的话：“为什么？”
　　 “不为什么，为他的袜子总没人洗。我也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于是，我见她嫁了。婚礼上，我第一次清楚的见到了鹏。
　　 “一直是他吗？”我悄悄的问佳。
　　 “是。”
　　 我想我至少认识他三年了。
　　
　　 大学时，我和佳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很快成了知交。我爱唱爱跳，认识了很多朋友。她也爱唱爱跳，但只和我在一起。甚至我去和男同学约会了，她也只是静静的等我回来和她汇报，我开心她也大笑，我难过她也陪着掉眼泪。好象我的每一次恋爱都是两个人一起经历的。
　　 娇小文静的她从不主动看男生一眼，惹得那些想和她接近的人都向我靠拢，打听她的消息。
　　 我问过她的看法，也替她选择对象。但她笑着捶我一拳：“管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直到一天傍晚，我打球回到宿舍。见到几个陌生的男生在和同寝室的女同学闲聊，一问才知道其中一个是她的老乡，就读在别所大学，来看朋友的。我客套了几句，就去对面找佳。没想到她一直问我那几个人的情况，我大概描述了一下，突然停住了，我见到佳的眼圈红红的。她拉着我的手，一口气跑到操场上。
　　 我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我和鹏是高中同学。”我依稀记得一个高个子清秀的男生，是叫什么鹏的。“经常一起打球，一起唱歌，一起温习，一起拉着手回家，单纯而快乐的恋爱着。后来，我们考上了不同的学校，一直以书信寄托相思。”
　　 佳是个才女，情书一定是柔情绵绵，妙笔生花了。
　　 “一段时间，他断了音信。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他同班的女同学取代了我的地位。我写给他的信，在他班上所有人收到的来信中被评为了第一。”
　　 “我痛心彻腑，发誓以后绝不恋爱了。”
　　 “那他今天来了，就是表示他回头了。为什么不见他呢？”
　　 “有些事，说出来还不如不说。如果真的有缘，我给自己和他时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嘛。”
　　
　　 婚后，佳很少消息。我想，她的婚姻如约而至，定是在享受幸福吧。
　　
　　 说还是不说（二）
　　
　　 以后的日子，我离开了家乡。偶尔和佳联络，她没什么变化，没打算要小孩，她说想把所有的爱都给鹏。
　　
　　 对于朋友，我始终认为是财富，只要你不背叛和抛弃，不会遗失。朋友也是用情感和爱堆积起来的，有时连父母、夫妻、亲戚都无法替代。因为我固执的认为，朋友是自己喜欢的，精挑细选的，属于自己的；而亲人是因为血缘的关系，必然要接受的，甚至在你出生之前就等在你身边了；而夫妻更可怜，连血缘都没有。过了恋爱的激情，只有不断褪色的感情和脆弱的责任了。真的朋友，十年不见，也没有陌生感，没有寒暄，没有面具，只有真心直面。
　　
　　 曾有一次，我因为自己的感情进退维谷，找到了佳。我告诉她，我失去了激情，感到麻木，不愿失去，也不想争取。她叹了口气，说她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工作的关系总是夜归，甚至不回。我也不问，久了，习惯了。但随着话越说越少，感情好象也少了。”
　　
　　 “你不问他吗？”
　　
　　 “第一次，或许他会讲；第二次，也许就烦了；第三次，讲的可能就是慌话了。我宁愿不知道，也不想他骗我。”
　　
　　 “你不说，他又怎么知道你不开心呢？”
　　
　　 “他真的在乎我，就不用我说了。爱人是应该用心爱的，不是用口讲的。”
　　
　　 我感到极大的压抑感和悲哀，也许同为女人，只有苦才能让她感到爱吧。
　　
　　 在咖啡店里，我见到了佳。她还是喜欢穿棉麻的衣裙，淡淡的妆笼着淡淡的伤感。我们拥抱了一下，我感到非常委屈。好象她是为我，而不是我为她来的。
　　
　　 她还是芙面浅笑：“自由的感觉真好。我一直以为忠贞的爱情是一种永恒，默默付出的爱情是一种伟大，没想到逃离没有感觉的婚姻是一种勇敢。”
　　
　　 “这些，你说给他听了吗？”
　　
　　 “没有，我在说还是不说间徘徊了很久。我不想他回头，也不想他觉得我委屈。我们自始至终没有争吵过，他一直说没照顾好我，我也希望以后他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有些话，说出来就变成了埋怨，感觉讲出来在不知觉中失去了本来。这段感情也许在十年前就被我约定了，改不了风格。”
　　
　　 时间过的好快，我嫁了。
　　
　　 生了孩子。
　　
　　 想起了佳。
　　
　　 放下电话没多久，佳出现在我面前，身边还带着一位绅士。
　　
　　 我抱着她转了好大一圈，她大叫：“放手啊，肥婆！”
　　
　　 “还什么都不说吗？”我偷偷问她。
　　
　　 “说，什么都说。就是不会说爱了。”
　　
　　 说是不说（三）
　　
　　 打开电脑，信箱里有佳的来信。
　　 “你好吗？小女人。
　　 很多朋友问我你的消息，他们怎么也不相信，无所不想，无所不能的你会在家向夫教子，做了闲妻良母。但我明白，你累了。需要休息。家是最好的避风港。你的选择如果是你快乐，你就对了。
　　 想你。”
　　
　　
　　 “没收到你的回信。是出门了，还是把我忘了。重色轻友的家伙！
　　 我还好。
　　 记得刚吗？带给你看的那个。他很优秀。有时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在想，上天其实很公平。知道我爱的很苦，也给机会让我享受被爱的幸福。他托朋友从日本带给我一个很棒的CD随身听，我可以尽情的随时随地的享受音乐了。
　　 他要来接我去吃饭了，我们在PAPA's定了位子。我穿你喜欢的那件水蓝色的裙子。
　　 祝好。”
　　
　　
　　 “小妈妈，儿子调皮吗？
　　 告诉你一件最开心的事，刚拿了假期，答应在我暑假的时候陪我去西藏旅游了。别骂我，我们大学时约好同去的。但我真的等不急了。雪域，纯净而神秘的地方，我的梦想要实现了。
　　 或者你可以和我们同去？
　　 还是算了。你老公不会同意的，他那么宝贝你，嘻。
　　 但我一定帮你选一个最特别的礼物的。”
　　
　　 我发了回信。
　　 除了告诉她我在做“闲妻凉母”，还婆婆妈妈的把在书上看到的关于入藏的常识抄了好多给她。
　　 最后告诉她，我很想她，希望她幸福。
　　
　　 很久没有佳的消息，或许出发了。
　　
　　 突然收到佳的来信。
　　 “我没去西藏。鹏住院了。
　　 我和他的主治医谈了，他一年前就发现了糖尿病，也就是我们分手的时间。而且很严重。前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他和朋友出去喝酒，听说很开心。但第二天就发高烧了，他母亲说他在我家楼下淋到了雨。
　　 现在最担心的是，他如果感染了肺炎，就有生命危险了。如果他有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
　　
　　 我什么也没想，买了最早的机票，我知道佳需要朋友，我要回到她的身边。
　　
　　
　　 飞机呼啸着冲上了天空，我突然感到极大的孤独，泪水夺眶而出。生命如此残忍，一定要痛着，经历着，揉搓着，失去着才让人懂吗？
　　
　　 说还是不说（四）
　　
　　 我在机场选了一束怒放的百合，加上了一大捧红色的康乃馨。此时和美、健康应该是大家的期盼吧。
　　 出租车上我打通了佳的电话，告诉她我在途中。她没应声，我听到她泪水滴落的声音。“别哭，宝贝儿。我知道你可以的。”
　　
　　 走进宁静的病房，佳迎上来，我尽量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的无助和伤心。她把头埋在我的颈项和头发间，孩子般依赖着。我感到很强烈的母性在心里膨胀，我真的好想呵护她。
　　 我把花送到鹏的怀里，他清瘦了好多，但从我进来一直笑着。“谢谢你这个大男人，小病大养。不然我哪有理由跑回来看佳，我们又可以混在一起了！”“谢谢。佳几天没休息了，你来了正好，陪她回去吧。也可以开心地聊聊。这有我家人和医生，没事的。况且我已经不烧了。”
　　
　　 佳说不想回去，我陪她去了俱乐部。桑那应该可以帮她解除疲劳和紧张不安的情绪。
　　 小睡过后，佳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看着我眼里的询问。
　　 “别问我打算怎么办？我也不清楚。其实刚刚离开鹏的时候，我依然痛着，只是以前是回避的痛，后来是自由的痛。那痛楚没了约束更加张扬，一点一点吞噬着我的灵魂。我没回妈妈的家，我怕见她的眼睛。一个人住，除了可以随时随地的哭，我什么都没有。
　　 我以为时间可以淡化一切，但我没勇气，太漫长了。
　　 我想，有了新的感情，我一定可以跳出来。所以我接受了刚的追求，而且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开心。但我总是在不应该的时候想起鹏，往事象标签一样贴在我心里，一首歌、一句话、一个影子、一种表情都会产生对比。甚至在和刚亲热的时候。我充满了犯罪感。天那，我该怎么办？”
　　
　　 刚约我见面，我想或许他很难过吧。
　　 “佳告诉我你来了，又没时间陪你，所以我自告奋勇请你吃饭，谢谢你能来。”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好听。
　　 “希望你不要生她的气，她现在很乱。等一段时间，她就会回来陪你了。”我歉疚的说。
　　 “哦，你多虑了。我们除了旅行的时间改了，什么都没变。我尊重她，了解她，而且心疼她。他说的我理解，她不说的我也明白。
　　 在遇到我之前，她的一切不是我能改变的。但认识我之后，我接受她，当然包括她心里的痛。我不要求永远，只要她不折磨自己，让我在身边照顾她就够了。”
　　
　　
　　 鹏的病和佳的心情稳定了，我去和他们告别。
　　 鹏对佳说：“去帮我买件礼物给小宝，我没见过他，但一定很可爱。”佳高兴的答应了。
　　 鹏或许有话对我讲，我没拦佳，由她去了。
　　 鹏咳了一声，叹了口气。
　　 “佳真的很傻，笨到只认一条路。我不可能回到她身边的。你知道我的病意味着什么吗？不停的吃药、检查，不能累，不能气，饮食要很小心，而且不可能要孩子，我怕下一代都不健康。我知道佳可以照顾到我很好。但你不了解，有时候女人太好，也是一种压力，负担不起怕辜负的压力。她什么都不讲时，是我最担心的时候，意味着她下了决心。你帮我劝劝她，好吗？”
　　
　　 佳送我到机场，我拉着她的手：“记不记得这样一句话，如果你因失去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佳苦笑了一下：“你忘了，那诗人还讲过，我不能选择那最好的，是那最好的选择我。如果有一天你见不到我了，记得‘我已经爱过了’这句话吧。”
　　
　　 久前，收到佳在西藏寄来的和刚的合影，留言很简单：
　　 “我们找到了一种可以治愈鹏病的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