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
　　 已经忘了天有多高。
　　 如果离开你给我的小小城堡，
　　 不知还有谁能依靠……”
　　
　　 　 ——《囚鸟》
　　
　　 北京的外销公寓里，我见到了依。在出租车上听司机说，她住的地方很昂贵。
　　
　　 因为飞机延误，我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三个小时。到了她住的地方，有两个保安尾随而来。“小姐去哪个单位啊？”“你们来了正好，我去1608，行李很重，帮我送上去吧。”对于无聊的盘查，理直气壮立刻会换来毕恭毕敬，这是我多年的经验。
　　
　　 依开门时，睡眼朦胧，看来我真的太迟了。她开心的拥抱着我，
　　 嘴讲着她特有的普通话：“这个灰（飞）机真是麻还（烦）。累坏你了吧，女人。”
　　
　　 三年不见，做了妈妈的她却没一点发福，高挑而白皙，唯一的变化是黑黑的直发变成了柔黄的卷发。我想起一个贴切的形容，女人的成熟如同蝴蝶破茧而出，没理由的瞬间，美丽了。
　　
　　 细心的她煮好了粥，准备好了客房。笑着说：“安抚你的胃，慰劳你的背。”
　　 “可以参观你的房间吗？”
　　 “当然，你随便看。”
　　 和所有公寓一样，这里整洁舒适。主人房里杏色的墙纸，配上鹅黄的窗帘，温馨可人。客厅整套的红木家具，古朴而大气。我注意到其中的一间改成了佛堂，佛像庄严，香烟袅袅。“这是其中的一间，其他的租出去了。这里的租金不错，但供期也快把人供死了。”依在厨房大声地说着。
　　 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孤独。
　　
　　 “你的小宝宝呢？”
　　 “妈妈带回家乡了，阿姨也跟了回去。所以你就不要挑剔我的手艺了。明天带你出去吃。”
　　 “怎么会，给你添麻烦了。”
　　 “当我是朋友吗？这么讲话。你能来，我都开心死了。”
　　 “你过的好吗？”
　　 “还好。”
　　 “我们有三年没见了吧？听说你回来是因为遇到了麻烦。”
　　 “唉。”
　　 “他对你好吗？
　　 “唉。”
　　 “你不想讲，我们就说别的吧。”
　　 她轻叹了一声，燃起了一只烟。
　　 “也许你也认为我和他在一起是为了他的钱吧。”他是个年轻的富商我早有耳闻。“其实，和很多女孩一样，我也希望有个正常的家，爱我的丈夫。但老天真的是作弄人，让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孤立无援的时候见到他，好象安排好的命运推着我走到了今天。”
　　 “三年前，我遭遇了灾难。”
　　
　　 后来，我才体会到，为什么她要用“灾难”来形容那段时间。
　　
　　 （二）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
　　 得到的爱越来越少。
　　 看着你的笑在别人眼中燃烧，
　　 我却要不到一个拥抱……”
　　
　　 　 ——《囚鸟》
　　
　　 “也许，那天找不到他，就没有以后的故事了。”
　　
　　 “我的学生证到期了，我不能回国，铁了心黑下去。但是在一次警察临检时，我被查了出来，并被带到了警察局。我怕极了，我明白即将被遣送的结果。他们允许我打电话，但没人肯帮我，连亲戚都嘱咐我不要提到他们。”
　　 “但是，他来了。我看到警察对他的态度，也看到了希望。”
　　 “他帮我交了保释金，移民厅给我七天的逗留时间。他送我到了机场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傻？”
　　 “Serene，你知道吗？我告诉他，就在几个月前，家里打来电话，我唯一的弟弟查出了脑瘤。母亲一个人痛不欲生，我觉得天都塌了。”
　　 我心里一痛，当时我全然不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可以多少帮忙的啊。”
　　 “你也是辛苦打工赚钱的，再说，去北京手术的费用太昂贵了。当时我就想，能让我交换弟弟的生命多好。”
　　 “回到家乡，妈妈为了弟弟的医疗费一筹莫展，我没告诉她我的事，但听到她每天夜里都在哭。”
　　 “一周后，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让我立刻带弟弟到北京来，他已安排好了最权威的教授主刀，住院费也交好了。我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妈妈和弟弟满心欢喜的脸，我接受了他的安排。”
　　 “手术非常成功。我对上苍和他充满了感激。事后他告诉我，他还特意请了位大活佛为弟弟念了经，就在手术的那几个小时。”
　　 “信佛的，真的都是好人。”
　　 “他经常救济穷人，斋僧布道。他说要广种福田，多做功德。我为他的高尚倾倒，也是因为感恩，我跟在了他的身边。他的员工也会称我作太太，但我明白真的太太在他皇宫般的家里使奴唤婢。但我不后悔，他除了忙，待我很好。”
　　 “后来，我的儿子出生了。”
　　 “到那时，我才明白灾难真正开始了……”
　　
　　 （三）
　　
　　
　　 “我象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
　　 默默地看着你说谎的样子。
　　 这缭乱的城市，容不下我的痴，
　　 是什么让你这样迷恋这样的放肆......”
　　
　　 　 ——《囚鸟》
　　
　　 “生下这个孩子是我的错。我希望他明白我爱他的决心，他也鼓励我有个孩子在身边，代替他陪我。但生孩子时他也没在我身边。”
　　 “孩子生下来就脐带感染，差一点保不住。所以我是在眼泪和担忧中做的月子，至今都胖不起来。而他，除了电话，就是告诉我他请活佛为我们诵经呢。我不排斥他的做法，但我多希望他能回来看我和孩子一眼啊。”
　　 我感到心揪成一团，长长的叹了口气，向她讨了根烟。
　　 “你知道吗？上次，你先生来看我们。我儿子好喜欢他抱，他乖乖的贴在你老公的肩上。我明白小孩子的感受，因为从他出生到现在，他的爸爸从来没和他玩过，没和他在一起超过24小时。”
　　 “儿子想爸爸，尽管他记不得爸爸的样子。他每次问我，我就说爸爸在做大生意，很忙。爸爸也想宝宝。上次，他回来。我带宝宝去机场接他，宝宝晕车了。一路上不声不响，回来就吐了。但也没哭，他说爸爸不喜欢哭的孩子。他才二岁。”
　　 “他可以对我不好，但不应该对孩子这样。”依几乎是吼出来的。我靠在她身旁，抱紧她。“别说了。我不好，不该问的。”
　　 依的泪，一颗一颗落在我的手臂上。
　　 “他让我帮他打理北京的生意，但帐目很清楚，我没乱花过他一分钱。我不想他认为我和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女人一样，我希望能感动他。开始的时候，他带我出入各种场合，介绍他所有的朋友，他说其他女人没有这种特权。我开心了一阵子，后来明白，我不过是他的装饰。就象他的领带、他的钻石。”
　　 “最近生意不好，他很少来了。我知道他是不想面对我的冷漠和争吵。我只想告诉他，我要的是关心，不是他所给的那些虚荣……”
　　 “Serene，我真的好难过。如果真是上辈子欠他的，我也该还清了。他在我身上的投资得到了回报，不是吗？他救了我的弟弟，却牺牲了我和孩子的幸福，公平吗？”
　　
　　 （四）
　　
　　 “我象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
　　 和寂寞交换着悲伤的心事。
　　 对爱无计可施，
　　 这无谓的日子，
　　 眼泪是唯一的奢侈。”
　　
　　 　 ——《囚鸟》
　　
　　 那夜，我们彻夜未眠。
　　 “Serene，你说我是不是太傻了。”
　　 “当时的情况，是我也会和你一样。也许，你需要时间适应这种生活吧。”
　　 “你的意思是，我该继续接受他的照顾还有他的折磨吗？”
　　 “那倒不是，我希望你走出来，但你有勇气吗？”
　　 “我……唉……宝宝怎么办。”
　　 “等到他大了，懂事了。他也许会埋怨你为了他做了错误决定。”
　　 “你来了真好，我好久没人讲话了。”
　　
　　 第二天下午，我们才爬起来。胡乱吃了口东西，就出去逛街了。
　　 临走前依小心翼翼的换好佛堂的水，燃了三支香。我站在门口，看她肃穆虔诚的膜拜，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酸痛。如果，佛真能满世人心愿，我希望先眷顾依吧。
　　
　　 我们疯走了几间商场，累了就停下来喝茶。这时我才注意到，依的讲话方式，穿着品位，对人态度也已和三年前的她截然不同了。
　　 ……
　　 “哎，你好。陈先生啊，对对，那个项目我们还在考察，尽快给你答复。好啊，他来了，我们一起吃饭。OK。”
　　 “哎，小姐。告诉你我朋友吃素的，还乱放海鲜。叫你们经理来，他和我很熟的。”
　　 “是啊，好久没来了。儿子回去了。我还是喜欢你推荐的幼稚园，附近老外的孩子都送那的。”
　　 “Serene，你为什么不把头发弄漂亮一点，你老公不介意吗？”
　　 ……
　　
　　 因为天气有些热，依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非常好看。我的心满盈盈的，我看着沉默的天空，返家的人群，和依童面般的微笑。
　　 “依，若笼网打开，你还会飞吗？”
　　
　　 夜，我听到依在电话里和人争吵。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夹杂着哭泣。
　　 后来，依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在申请去澳洲了。
　　 至于他，还在不停的找生意，包括在有生意的国家和城市，找个可以打理生意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