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姑姑回家起房子去了，临走前到城里的亲戚家吃了餐饭，平日她只有过年过节才买些东西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上亲戚家来的。
　　　因为娘家没帮她把宅基地的事处理好，她把亲娘骂了个痛快。亲娘因为要接着守她的厕所只好任她骂，女儿这些年在厕所上所得的利润是可观的，到处都存有钱。
　　　姑姑到亲戚家来正好碰着另一个表妹也在，就把话题扯到那母子仨个身上去了。姑姑的态度很坚决地说弟弟是不要这个女人了，是她赖着不走。亲戚说女人家也不容易，每天牵牵扯扯，还没说完姑姑就说那是她活该。一向涵蓄着的暴牙齿露出少有的狰狞。亲戚也就不在说什么，甚至心里琢磨着，假如真的要离婚的，那还对她们母子仨照顾就有些没名份了。
　　　吃过饭姑姑凑着另一个表妹的耳朵细细毛毛引起亲戚的猜疑。等姑姑走之后亲戚一个劲地问表妹才知道姑姑是要亲戚对她们母子仨冷淡些。
　　 没过几天，孩子们的父亲从广州打电话到亲戚家，亲戚听不出离婚的苗头，还是劝了他一通。南方的春天多雨，即使在雨很大的夜晚，亲戚也要撑着伞去母子仨的厕所，帮着抱小的把门关了，目送她们躲在伞下走过红绿灯，当标识上那个绿色的电子人图像闪动时，大的就急急地走在前面去，显示她的能耐。亲戚回转身时就有笑晕在脸上。
　　 大的八月分就要满六岁了，但是连幼儿园都没上过。母子仨的厕所在一所小学校旁边，每天大大小小的孩子背着书包从厕所前面走过，大的身子靠在门边上歪着脑袋看着她们手里吃的零食，或彩色的流苏。她是想象不出她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只知道自己每天要吃饭兴趣来了跑到小的面前使劲跳几下，把小的逗得高兴把个脑袋左摇右晃。要不小的总是沉默着，因为很小就断奶小脸总是黑着，也不爱哭。有一回大的争着要坐别人给她们的那个学步车，两个人都翻在地上，大的哭了好久，小的确没哭，只是眼泪在眼睛里酝酿开了，如同个悲伤的大人强压着不让泪流下来。
　　 亲戚的女儿常和母亲来厕所看看，说小孩子应该上学，否则将来又是一个文盲，只没说像女人一样嫁个男人还遭嫌弃。亲戚的女儿是个讲究生活质量的人，看到小的不但断奶早每天就只吃些米粉和菜叶扮饭，大声音批责女人不替孩子的将来着想，长大了身体不好是一辈子的事。女人每每面对亲戚女儿善意的指责总是满脸笑地接受一个劲地说也是也是，自嘲的同是似乎也是一种认同，自己就是总要看病花钱婆家人才讨厌她的。女人也正是因为自己丑了没文化不能去广州打工赚钱也是婆家人瞧不起的一个原因，要知道婆家的几个小姑子都在广州赚钱，且不说她们赚钱的方式。这个世界是并不是不想做某件就可以不做的，她已没有去广州的资本来撑起她的信心，假如让她在去广州赚钱和生孩子之间作选择，她一定选择生孩子，生孩子毕竟是轻车熟路的事。孩子是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孩子们离不她，、即使受姑姑们的指责。另外她还有一个杀手锏：小的是偷偷生的，公公最怕她带回去让政府知道了，不但罚钱扒房还立即截育，生个男孩子的希望就会破灭。即使男人对她冷淡，公公还是奉着她的，最起码在婆家她还不是孤立到一无所有。她喜欢听亲戚的女儿用普通跟她讲话，本就没什么思想的女人完全赞同她的观点。亲戚的女儿说给找家幼儿园先读几个月学前班，她就盼着了。
　　 那天亲戚的女儿特意请假出来领大的去上学，大的扭妮着不去。女人粗着嗓门吓她：不读书以后打工赚钱不到手，嫁人也没人要，旁边店里的人也出来说。最后还是亲戚的女儿好脾气地拉着她的手说：咱们先去看看好吗？也许没人用这口气跟她说过话，也许她是被女人吓动了，随着亲戚的女儿走过马路去了。
　　 穿过一条拥挤的街，亲戚用方言和她交流，她离开了女人有些胆怯，平日在厕所里是吵得很的还大声唱只她自己懂的歌。这时声音确小得只有蚊子听得到，但有一句亲戚的女儿还是听到了：不读书就赚钱不到。虽然是重复女人的话，亲戚的女儿还是有了些别样的感觉，城市里的孩子最初读书的目标肯定比她要理想得多。
　　 到那家只要交钱就能读的幼儿园里。当年轻的园长起大的的名字，亲戚才发现她还没有名字，只听到女人每天用方言喊“头头”也就是头一个的意思，在方言里面“头”跟“甜”是谐间，亲戚的女儿就给起了个名字“肖甜”登记上花名册。领到学前班去，那个梳着马尾巴笑眯眯的老师就亲热地喊“甜甜”了。大的瞧着教室里叽叽喳喳像小机器一样听老师口令的孩子，没有羡慕也没有惊喜，只是看到教室里的墙上挂了电视机正放着一个很老的动画片，她目光停留的时间稍长些，对老师的职业亲热也陌生得几近无知。
　　 第二天要正式交钱去上学。亲戚的女儿去接她的时候，大的又不去了，女人边掏钱边劝，似乎要重复着昨天的过程。亲戚的女儿忽然没有了耐心，虽然她知道应该宽容对待别人，但她在那一瞬失去了耐心。女人已经把钱一个月的钱交给她。这天的风很大，春天的干冷是可以让人心情变化很快的。她把钱退给女人，她的嘴唇有些下搭，朋友们介意她要多笑脸才生动，她总是注意不让嘴唇紧闭，半张半合，但此时紧闭的嘴唇让人看到了厌恶。“商量好我再来送吧！”留下一句冰凉的话走了，女人还拉着大的在劝说，亲戚女儿的背景听到的是暧昧的态度。
　　 那晚亲戚因故没去厕所。假如不是给大的准备学费女人从没带一百多块钱在身上行走于城市的街道上。亲戚女儿嘴唇所流露的表情让她猜测不出自己错在哪里了，说不定亲戚也厌恶她们了，要不怎么今晚不来呢。她想着想着就早早地关了门牵扯着走过一条又一条马路回到那个公园边的厕所住处。沓沓的脚步声音总也利索不起来，只是她明天还要不要把钱带在身上，是她今晚要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