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有两个女孩子大包小包地在等公交车。漂亮的女人通常都留长发，我喜欢穿牛仔裤的女孩子。
　　 我吹了声口哨，引她们回头看我一眼，然后我一招手，钻进一辆出租车，我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前面是一个路口，左拐，到了一处偏静的地儿，好了，我说。然后下车，漫无目的地打个转儿，站到树下发呆。
　　 漂亮女孩看不到我了，路人不再注意我了，我便陷入了可怕的沉默，重归了无聊和恐慌。因为这就是日子，一天天地弃我而去的时间，不断在脸上刻下路过的痕迹，然后我便衰老。
　　 早上逼着自己去跑步，咬着牙，忍受着脖子里的汗水，努力跟在几位老太太身后，我竟然追不上她们。说明我真的迷失了，找不到自己的肉体了，我想风在往南跑，因为天气要热了，所以我流了汗。我的精神随着蒸发掉了吗？莫非遗落在了某一处路边。
　　 我不知道去了哪儿。
　　 演戏的时候，我多么得精彩，可以轻松地做另一个我。即使他不属于现在的真实------现在我正流泪。一个人的时候，独自在卫生间时，我才发觉原来我不过如此。
　　 还要去上班，听别人的话，还要去买菜，吃饭；天还要下雨，湿淋淋地弄我一身，并不因为我想晒晒太阳，想吹吹晴朗的风而改变。它有它的方式在生存，我还是我，不是别人，不是戏中的完美。
　　 先生，报纸要不要，先生？
　　 一个小女孩跟在我后面，一直走了几十米。我回过头，触到她哀求的眼神。我说不要，不要！
　　 对不起，打扰了。她点着头，很抱歉地离开。
　　 也许她只有十七八岁吧，我想，她还在读书吗，一份报纸四角钱，追了我这么长的路，但她想不到我从不看报纸。我讨厌报纸，它们总是在说谎。
　　 去哪儿，又是一天，白天退去还有黑夜，如果入了梦，我就会痛苦地迎来漂离和变形，永远打不开出来的门。
　　 我发着呆，沉默了会儿，转过身，跟着卖报的女孩，面无表情地在路上逛，她转弯，我也跟进去，她停下，向一个胖老头兜售生意，我就停下，点支烟。
　　 总之，我跟定她了，走她走过的路，去她要去地方。
　　 我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太阳升起来再落下，月亮继而来接班，月华和阳光都是一样的，都是太阳的光。我讨厌它们的角色，如果死亡毫无痛苦，或有稍许的快乐，我宁愿离开它们，到最深层的地下。
　　 地狱里也许没有光，但是有我的同情者，他们抱成了一团，凝成桎梏和死结，以观望的冷来安顿我的到来。
　　 不过在下到地狱之前，我正跟踪卖报的小女孩。
　　 我对她的肉体实在没有兴趣，我也不想冒犯她。我只是无聊，不能静静地坐在家里，看份报纸，受它们的骗，听从它们的购物导游。
　　 我想看到更真的东西，然后喝一口咖啡，抽一支烟，满足地睡。或者根本没有真实，全是虚幻的泡影。我也不用到街上来寻找，比精神更有欺骗性的肉体。
　　 她好像发现我了，走得更加快，在胡同里转了几个弯了，我忘了，但我还是跟上了她，我不必停，因为我闲着，实在没有事儿干。
　　 她进了一个很高很大的门，里面院子好大，停着好多的车。然后她就回过头来，看我，问我：你想做什么？
　　 什么？
　　 她冷笑：我又不是傻子，知道你是坏人。妈妈说你们这种人就喜欢欺负落单的小姑娘。
　　 是吗，是吗？我喃喃无语。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
　　 我是路边随意又无形的风吗，还是刚被清扫掉的残枝落叶？反正我不像有人的聪慧，因为我除了一天三餐，没做出成形的习惯，成定式的思考。我出了门，要先等有人注意到了我，然后我便快乐地走，觉得活得很有意义。如果到了一处寂静的所在，绸荫萌萌，我会发呆，会失落。
　　 我失去我了，就像一粒尘，一片叶，一拈花，要随风飘去，随泥土腐化，随季节凋零。
　　 先生，你在想什么？先生！
　　 先生！请你过来，到这边来！
　　 有人叫我，拉我的手，我不动，立在原处不动，我在想：这日子真无聊，不是吗？
　　 这时有许多人过来，许多人。我抬抬头，看见他们了，我伫立在大院子中央。
　　 小姑娘已经走了，站在我身旁的，是几个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