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关于回忆。我只在想，还可以怀念多久。
　　
　　 很多故事就这样发生。它没有结尾。甚至连开始，也像极开在水面的泡沫。无声无息。
　　
　　 培君像一个江南美女，小巧玲珑。我喜欢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有灵性。看上去就像感情丰富而温和善良的女子。
　　 她爱牵着我的手，轻言细语的诉说。
　　 培君是才华洋溢的女子。
　　 尹风生第一次引起我的注意，是在一次班会活动上。我和培君初二。那次班里举行对诗活动。对到最后只剩下培君和尹风生两人。培君低头一想，忽言：“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培君止住。尹风生立刻说出“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是《红楼梦》里的黛玉的葬花词的部分。全班喝彩。培君睁大了眼睛看着尹风生，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后来培君拉了我的手，脸颊红晕。“尹风生是我见过的最有才气的男子！亦尘，你知道吗？我看到他的眼睛是那样深邃……”
　　 很多时候，女生爱上一个男生。只是那样简单而短暂的理由。尹风生只是如此平常的男子。总是沉默。埋着头。
　　 然后培君每天的话语。总少不了三个字。尹风生。
　　
　　 有的时候我闭了眼睛还能看到透的影子。只是看不清他的脸。于是又拿出他的照片。清瘦的男孩。浅棕色柔软的头发。凌厉的眼神。带着一点不羁的神情站在那里。
　　 一直看到我神情恍惚。可是我还是记不起那张记忆中的脸。
　　 我记得许多细节。他的格子衬衣。蓝色牛仔裤。陈旧的球鞋。他的头发总是在阳光下泛着柔柔的微微的黄。软软的。他有着最好看的鼻梁和我喜欢的眼神。他手指冰凉。他对我笑。我不记得那样的笑容。可是我知道那个时候那么温暖和舒心的感觉。我记得我待在他身边时如此安静。然而心里那样平和安稳。
　　 我想我的安静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一个人的对话。所有对白，静静的，在心里流淌而过。
　　 我们从来没有过深入灵魂的交流。
　　
　　 更多时候我闭了眼睛只看到一望无际的黑。偶尔心底静静的，记忆中的感觉就浮现出来。有时候我看见培君大大的眼睛。那样浓密的睫毛。
　　 她就坐在窗边。指给我看。“亦尘你来看。透在打篮球呢。”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在篮球场上奔跑时，头发那样飘扬。过于专注的模样。我开始微笑。
　　 “亦尘，如果风生打篮球一定也很帅！”培君那样开心地笑。
　　 “是吧。”可是尹风生是那样沉默安静的。怎么会有比透还要不动声色的男子呢？
　　 培君从那时起就不断地写诗。我知道，就像我写字。总也想着那一个人。心怀疼痛。然后那些幻觉流失。培君却是怀着那样苦涩的甜蜜。她的诗和文字经常在校刊发表。她每次问我。“你说他能看到吗？他知不知道？亦尘，我那么爱他。”然后她闭上眼睛。我不知道培君每次闭了眼，都会看到怎样的幻象。
　　
　　 中途有好几年。我不记得了。我们都升上了同一所高中。透和我仍然同班。培君和尹风生分别读了不同的班。
　　 好像还能记得我每次静静的看透打完篮球。然后他会笑着走过来。记得住夕阳下面的透。流着汗。笑着走过来。温暖的金黄色全洒在他的身上。
　　 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就那样长大了。
　　 透爱打篮球的。也爱打游戏。可是心底依然藏了那么多不安和脆弱。我后悔一直不能知道那里面究竟承担了多少。我们只是静静的陪伴。我知道他心底有那么多的不安。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有重复。“透。所有的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你相信。”
　　 我不明白那样做是没有作用的。他不像我。只是陪伴就可以心满意足的找到那份安全感。
　　
　　 培君不再和我形影不离。可是有空她仍会来找我。她口中还是含满了尹风生。有的话现在想来是好笑的。她满脸涨红了来找我。无比兴奋。只是为了“风生今天来班上找我了！他问我借了笔记本啊！”我笑着抱她。可是那样透彻的喜悦是无法彼此分享的。
　　 我常祷告。希望风生可以喜欢上培君。希望透可以和我交流。
　　 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吗？还是我的愿望太渺小？
　　
　　 高二的时候培君做了她最大胆的事。她给尹风生点了首歌。她说了出来。“我是夏培君。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叫尹风生。我送这首歌给他……”
　　 是一次轰动。出了名的才女夏培君。这样大胆的表露。而尹风生是那样平常的男子。
　　 培君拉着我的手甚至在抖动。“你说，他会怎样反应呢？”
　　 我希望一切都是好的。培君应该是生活在童话中的公主。有一个圆满的结局等着她。
　　 那一天。尹风生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培君正那样开心地对我笑。他站在培君面前。面无表情。“夏培君，你不要自做多情了。我不会喜欢你的。”培君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同样面无表情。只那一双眼，令我心痛的睁那么大。定定的。尹风生看了她，立了几秒，然后转身离去。可是，怎么会有人把人伤害的那么直白不留余地呢！
　　 “尹风生你站住！”我要冲上去拉住他。培君的手却死死拉住我。从没有那么用力过。转头的时候。那一张脸。是回忆起来仍会觉得心疼的脸。我抱住她，不知道应该怎样让她眼泪掉下来。“培君，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她却动也不动。很久。她抱住我，慢慢开始抽泣。最后竟哭得不能自已。
　　 那段时间应该很不好过吧。高二又分了文理科。我选择了文科。而透是理科。
　　 我每天陪着培君。我们坐在教室里。还是午休的时间。
　　 她慢慢恢复。还是恋着尹风生。
　　 我轻声叹一口气。“培君。尹风生他不是能和你般配的人。”
　　 “不。他是很完美的。亦尘你看不到罢了。”
　　 很多女子就是这样执着。那一份骄傲呢？难道恋爱时候的“他”都是如此完美的吗？爱情是让人迷失的东西。我不再言语。转过头去望向窗外。透正在操场打篮球。我能看到。
　　
　　 高三。不记得更多了。快毕业的时候我送了一大瓶幸运星给透。他生日。突发奇想的。折了５天。996颗。是我们重逢到他生日那日的天数。塑料管折的星。手指折出了泡。没有让他看到。
　　 透收了那瓶子时。还那样温柔的笑。5月22日。快要高考。
　　 那是我记得的干过的最伟大的事。怎么会有那么好的精力呢。
　　 培君那时忙着四处打听尹风生的志愿。
　　 “培君你真的要追随尹风生的去处吗？你知道他……”
　　 “是的！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亦尘，我跟着他就好了。”
　　 我又无语。年少的盲目爱情。总是让人看不到前程和未来？
　　 我问过透要考去哪。他说不知道。“考完以后视成绩定吧。我并没有明确的目标。说实话，我不明白要去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我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如果有的重量可以分担。我多想能接过透所有的压力，不安，迷茫。
　　 透问。“你呢？想考去哪呢？”
　　 我亦不是个有目标的人啊。沉默。“或许考出省吧……不知道……”然后我们都轻轻笑了。都不知道，心里究竟隐了什么。可是能够了解。这算不算是种悲哀？
　　
　　 我觉得还有发生许多事情。和透认识了６年。我们七月相识的。97年的七月。
　　 还有培君。９月的时候认识。我不记得我们怎样开始熟识的了。
　　 很多事情。像水泡一样。消失得悄声无息。
　　 还有些细节。在灵魂里烙得这样深。
　　
　　 高考过后。有一段时间整个人变得很麻木。考得很不好。大概估了一下成绩就要填志愿了。
　　 我打电话给透。“考得怎样？”
　　 “很差。”
　　 “恩……不会的……这次大家分都不是很高的。所以，放心好了。”
　　 “恩。你还是考出省去吗？”
　　 “……不了。还是考省内的稳当些吧。”
　　 “恩……”
　　 我们都那样沉默了。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心里慌张。
　　 然后挂了电话。没有说一声再见。泪水忽然就下来了。为什么会那么沉默呢？ 那样的一言不发。
　　 后来去了学校。按照家里的安排一一填了志愿，有在做梦的感觉。好像我已经被绑得死死的了。不再是我。
　　 培君偷偷去办公室看了尹风生的志愿。然后照样填了。如释重负般笑着。劝也劝不住的决断。
　　 却一直没有看见透。只记得高考前最后一次离开学校。远远地看见了他的背影。清瘦的。那件黄色的格子衬衣，米色的粗布长裤，旧的旅游鞋。斜背着挎包。仍像是从这个世界单独分离出来的人物。走去哪。身边都是一片静寂的柔和。
　　 那是最后一面。
　　
　　 我想我们打的那么多无声电话。就像黑暗一样，随时将人淹没。
　　 开始失眠。在黑暗中总看到他的脸。那张轮廓鲜明的脸。一笑。周围的空气随之而动。我不确定。我们之间是否有过故事发生。甚至连我们有没有陪伴过，也不能确定。
　　 我一个人在家里。什么约会也不要。开始沉溺玩游戏。
　　 然后那个电话打来。他说。“亦尘。透自杀了。”
　　 开始是绝对的不相信。后来我能看到。那样的透，沉默着。仰头看天。然后纵身跳下。张开双臂。脸上没有表情……
　　 他什么也不留下。没有任何言语留下。
　　 可是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整个身体都空了。或许真的太过悲痛。然后一下却突然觉得很释然。心里空了一片。不那么难过了。只是眼泪就没有了。
　　 什么也不记得了。那个时候。闭了眼，睁开眼，一样的白茫茫。
　　 那不是种绝望。或许从那时候。我开始觉得死亡是离我很亲近的事实。从生至死，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只是那样的疼痛。透走的是如此决绝。
　　 培君来看我。很担心的神情。我只能坐着仰视天空。那样静的天空。或者转头对培君笑。
　　 “亦尘，你不要这样。你哭出来吧。求你不要这样。”
　　 我想那液体是从那个时候就不再受我控制。会随时轻易掉落一两滴。却不在真正想要流泪时流淌。
　　 我看着培君。没有办法流下眼泪。很难过也很尴尬。于是剩下表情，便只是微笑。
　　 原来有的时候。笑是如此的无可奈何。
　　
　　 那还是像一场梦。遥远而模糊。甚至今天。仍会觉得那时的人们还在身边。或是分散在了这世界的许多地方。只是不曾离去。
　　
　　 我们还是继续长大。我和培君。开始各走各的路。
　　 培君跟着尹风生考到了北京。尹风生很险的读了北２外。而培君的分高出录取线许多。
　　 我留在这城市里。怀念。生活。
　　
　　 我和培君就这样突然断了联系。我不知道她和尹风生的故事还有没有再继续。仍是希望。那结局最后是圆美的。
　　 而我也开始记不起那张凝视过的脸。它们渐渐地，被时间一点点吞没。
　　 心底里空白了一片。开始慢慢腐烂。我知道那样的人不再出现。
　　
　　 我们距离如此远，无法触摸。透。已经远离去。我拥有的不过是一些记忆。甚至没有太多的物件。到最后，那个躯壳就消失掉了。只剩下一个丑陋而深刻的刻印。一直烙在灵魂的深处。
　　 我想只有写作。才可以压抑住心底汹涌澎湃的眼泪。想要流却流不出来的。压抑的眼泪。
　　 摊开手掌。合拢。再摊开。像一个游戏。然后抬头望天。那样的安静。始终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