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是我的伤口。
　　 我找不到未来的路，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好友冰曾在信中用很沉重的语气对我讲：时间和空间会阻隔一切，友情和爱情也不例外。在她眼中，似乎没有什么感情是无法被替代的。那时候，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很荒凉。
　　 后来因为长达几年的失恋，我想到遥远的地方尝试遗忘。我换了一个工作，来到遥远的榕城。
　　 距离和光阴似乎抚平了我的伤口。
　　 我以为，一个人远离了昨天的城市，可以变得冷酷而且强悍。谁知，为了忘却一个人，跑到未知的地方来，仍躲不开自己的沦陷。
　　
　　 蓝的男友，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城市。
　　 蓝爱着他，刻骨铭心。她告诉我说，以前他们形影不离。象一对鸳鸯鸟。突然的分离让他们不知所措。好象没有了依靠。
　　 到现在，远水解不了近渴。
　　 有时候，距离给恋人带来的不是美感，而是错觉。这错觉让曾经形影不离的恋人痛苦不堪。
　　 蓝就这么痛苦着。渴望倾诉。
　　
　　 蓝常常对我说他们的故事。说他们曾经海誓山盟。说他们曾经海枯石烂。
　　 我是不以为然的。现实很残酷，根本就不会迁就任何一个人的梦想。蓝拼命追寻她想要的幸福，却怎么也寻找不着。因为她在出发时就已经迷了路。
　　 无论做什么，一刻意就是错的。在她刻意地想着天长地久的时候。所谓的天长地久正在慢慢地背叛她。而她还一无所知。
　　 我开始陪她散步，茫无目的地走。听她说她和他的故事，也和她说我和娴的故事。我们在这个城市太孤独，也太脆弱了。我们都太需要安慰。
　　
　　 终于有一天，蓝对我说：寒，我累了。想和他分手。正如我所预料的。我不知道谁是谁的悲哀。时间和空间一样的残忍。不知道两个人相爱是多么不容易的事。鼓山高高的悬崖上面挂满了锈迹斑斑的情人锁，不知道锁住了几对情人的心；西禅寺的报恩塔石壁上有许多人用刀子刻上深深的“我永远爱你”，又有几个人守住了自己的诺言？
　　 一切的承诺都不象锁和字迹一样天长地久。轻易就被风吹散了。如果风也有知觉的话——不知道这风是不是可以负载起这些难言的沉重？
　　
　　 我自然而然地做了蓝的依靠。她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我想教她怎么去爱。
　　 她枕着我的肩膀失声痛哭。
　　 我的肩膀从未盛过别人的眼泪，我觉得有一滴泪流过锁骨落在我心里。象紫霞在至尊宝心里留下的那一滴泪。也许这同样也会是我一生一世无法忘却的伤口。
　　
　　 我陪着她走遍了这个喧嚣的城市，我们只是两个寂寞的人。在这个看不清自己的地方，一个人的生活艰苦而且茫然。我们都太需要有一个人依靠，太希望有一个人可以给自己慰藉。
　　 我们常常两个人在热闹繁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逛到自己难受，逛到自己心痛。我们都是手牵着手，在人多的时候也不放手，而是一前一后地挤过去。也许我们都害怕一转身的距离。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和娴之间的交往象传说。一样的远。一样遥不可及。但是认真回想的时候，一切的东西又历历在目。甚至她绞头发的手指，脸红的模样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我常常分不清这一段经历是属于梦境，还是属于现实。
　　 这种感觉让我痛不欲生。
　　
　　 我不是一个好人，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接受这个事实。抽烟喝酒，打架斗殴，这些总不能和好人联系在一起。这一段黑暗的日子让我很有负罪感。这说明我虽然坏，但是天良未泯——那是一段空虚得只剩下苍白的日子。就是在这时候，我恋上娴。
　　 娴的性格很符合我的梦想。但她自然不会喜欢这样的人。我为她而改变。开始努力工作，认真生活。她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幼稚可笑。让我成熟。
　　 我喜欢娴的原因也许只是因为害怕在那一段空白的日子里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寂寞谋杀了。这样最可怕。连个对手也没有。
　　 谁知，她就象大烟一样，一吸上就上了瘾。让我欲戒还休，欲戒还休。
　　 到今天，我的生活里有过娴的证明只剩下一张合照里她发涩的笑容。其它的除了莫名其妙的期待，就是莫名其妙的失望。
　　 一切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
　　 历时四年。
　　
　　 常常想起来，就觉得娴是一个我爱不到的人。在生活之中，我可以逃避阳光，却无法逃避黑暗；我可以逃避黑夜，却无法逃避怀念。
　　 每一次想到和娴相处了六年的小城，我就觉得自己处在永恒的失败当中。好象我已经没有成功的一日。我做的一切都好象没有意义。那个城市本身没有什么内涵，也不懂什么思想，总是这么冷漠，象极了一个植物人。
　　 只是，我在江滨的时候，总会看见许多对的情侣，或散步，或拥坐。他们旁边是风情万种的垂杨柳。矮矮的城墙以外，就是平静的河水了。对岸的灯光静静地洒在水面上，有粼粼的波浪轻轻地揉碎了灯光的背影，象对待我的往事。这一切仿佛是在诗化的梦境里。而我，在那个城市的岁月从来没有这么诗意过——如果可以挑选，我倒愿意把自己这六年的回忆都剪了，把它扔进河里，让浪花把它象灯光一样地揉碎，送到遥远的海边去。
　　 我很多的美梦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也都从这里结束。
　　 没有什么多余的悬念。
　　
　　 男人和女人是冬天里互相偎依着取暖的刺猬。靠得太近，容易受伤害；离得太远，又感觉不到温暖。
　　 也许，我和蓝在一起从开始的那一刻就昭示了最后的结局——先是告别，然后遗忘。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象一只上过鱼饵的当的鱼。对爱垂涎三尺却不敢吞食。最后还是忍不住咬了钩。
　　 爱情是人的大麻，一旦吸食了便义无返顾地上瘾。拥有了，好麻烦；没有了又拼命想。
　　 这时候我常常会想起过去和将来都一样遥不可及的娴。当初我很执著地相信：她就是我二十多年前丢失的那一条肋骨。到现在一切都好象已经面目全非。
　　 一生只爱一个人，真的是一种很渺不可及的情感。
　　 有毒。
　　 却让人上瘾。
　　
　　 也许，蓝需要的，只是陪伴，而不是相爱。
　　 在她和我在一起以后的第107天，她对我说：寒，我还是很爱他。我忘不了他。
　　 我理解。我说。我又何尝不是挂念着娴，无法释怀？这个城市太大了，我们跟着欲望在大街小巷奔跑，一直跑到自己迷路。
　　 寒，这对你不公平。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
　　 我不知道。
　　 然后蓝紧紧地抱着我。象一只受伤的小鸟，颤抖着，恐惧明天。
　　 寒，你会一直这么爱我吗？
　　 每次她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害怕。我实在没有把握保证一件事的未来。但我还是告诉她，我会。也许，在爱情里，作出承诺是最简单的事。比如情人锁，还有岩石上的“我永远爱你”。只是将来的事谁也无法保证。尽管如此，我还是庄严地承诺。
　　 我不知道这会变成我以后不守诺言的理由。
　　
　　 日子过得很快，象有人用鞭子赶着它走。
　　
　　 有一天，我忽然接到娴的电话。她说她喜欢我。她在努力找机会调到我在的城市。我忽然有想哭的冲动。我爱她，直到绝望降临。现在希望又在面前了。只是我已经无法回头。
　　
　　 当我取代了蓝的男友的的位置。就开始了对彼此的伤害。我们都无法让对方满意。因为太忠实于自己，不会伪装，所以注定伤害。
　　 当数不清的分歧摆在眼前，当层出不穷的拌嘴成了生活的主旋律。我便茫然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向来都喜欢给自己设计最近的将来的生活，当已发生的与我的初衷南辕北辙。我便觉得自己的人生在受着莫大的嘲弄。而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这种嘲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我最喜欢的诗句。也是我对爱情最简单的愿望。我不敢去想象自己满脸皱纹老态龙钟的模样，但我真的很希望自己可以拥有一份很古老的爱情。平淡而且隽永。
　　 我的骨子里还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凡事追求圆满，做贼也想做最好的。只是什么东西都和我的愿望背道而驰。
　　
　　 有一个周末，我去打篮球。直到晚上7点。回家。找蓝。她泪流满面。说，你已经不要我好几个小时了。我无言。
　　 一种被束缚的感觉在心底潜滋暗长。
　　 劳伦斯在他的《儿子与情人》中说：爱应该给人一种自由感，而不是囚禁感。我深信不疑。
　　 吵架。
　　 在城市角落的高楼上，我一拳打碎了消防栓的玻璃。玻璃落地的声音，很清脆，却很刺耳。手指刺痛。血流如注。一滴一滴地随我的脚步到楼下。一种疯狂的快感蔓延。
　　
　　 我脱了衣服包住手，到医院。
　　 诊断书说：手指多处擦伤，部分伤及骨膜。创口须缝合。十天后拆线。
　　 看着洁白的纱布一点一点地裹住自己的手。忽然觉得有一种悲哀竟不可以用眼泪象征——这就是我要的爱情吗？我觉得有东西象虫子从心里爬上来，想爬出眼眶。但到嘴边又绽成了一朵笑容。一伤心就流泪，不得意还要狂笑。前一种表情叫单纯，后一种洒脱却是痛苦。
　　 没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理解。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卑微。宇宙这么大，而我却这么渺小。
　　 我知道，蓝要的轰轰烈烈我给不起。我要的是“润物细无声”的爱，她也给不起。当生活步入了真实与平淡，爱人指尖的温暖，再也无法慰藉苍白的心灵。
　　 蓝想找个我爱她的证明。我还是给不起。我们的爱情既不能负责，也无法承诺。
　　 我的承诺都成了谎言。
　　
　　 久赌必输，久恋必苦。
　　 这种感觉象极了公司食堂里卖的一碗碗芋泥。浑浑沌沌的颜色。含含糊糊的表情。晦涩而且艰难的感受。
　　 那一刻，幸福的花朵在指尖下凋零。
　　
　　 再一次和蓝面对面的时候，相顾无言。我知道没有明天了。我用铜钥匙轻轻地在墙上划上几行字：
　　 一个人要等待多久，才会看到最初的笑脸；
　　 一个人要抬头多久，才能望见最后的蓝天。
　　 然后我坐在城市角落的高楼的台阶上，泪流满面。
　　
　　 尘埃落定。
　　 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对谁也不怨恨，我更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娴还在努力地找机会调往我在的城市，而我在那个城市里恬不知耻地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