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妈妈将一把木椅子咂向有点跛的爸爸那一天起，比比就跟那群男生一起游荡在小镇唯一的一条大街上，去酒吧、打牌、抽烟、喝酒，从早到晚，甚至不回家。反正除了奶奶没人会找她。而奶奶在她十岁时就死了。
　　 爸爸是她眼中最英俊最伟大的男人，他会让比比坐在他的肩上看一晚上的戏。比比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妈妈凶神恶煞地揪着店里那个一脸稚气的女孩子的头发、用着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骂爸爸，爸爸搂过女孩，给了妈妈一个耳光。比比当时就知道，爸爸再不是以前的爸爸了。
　　 他们离婚了。她被判给爸爸，体弱多病的弟弟判给了妈妈，弟弟是妈妈为了纪念哥哥而生的。一个月后妈妈却留下房子和弟弟，独自去了别处。比比跟弟弟两个人住。爸爸和女孩结婚了。她不会喊她阿姨的，决不会。
　　 比比连学校也不去了。那年她十六岁。对她有着特殊感情的许老师坐在她家等了她一个下午也没能将她的心收回到最初状态。她本来可以保送一中的。
　　 生日的那个晚上，她爬到小镇前的小河高高的堤岸上吹风看月牙儿在水里破碎，有一种惬意的疼痛感。她想起，五岁时哥哥为了给她捉水中的月牙儿掉进河里再也没上来，堤岸上一个人也没有。三月的水让她的眼睛冰冷而充满寒气。
　　 因为哥哥的死妈妈相信了她的命会克死人的占卜。妈妈把她抱给一个黑黑的中年男人时，她的眼睛里便多了一种灰暗的光。她使劲地抓那男人的脖子，抓出一道道血痕，不哭也不叫，只是狠狠地看妈妈、叫爸爸。三天后，爸爸和奶奶一起把她抱了回来。她骑在爸爸的肩上，感觉安全。
　　 弟弟晕倒在家门口。比比背着他到医院。没钱住什么院，满脸坑坑洼洼的值班护士对她大吼。比比冷冷地瞪了她，把弟弟背到爸爸家，木木地说，弟弟以后是你们的，我是我自己的，我能养活自己。
　　 回了学校。补习的日子她都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最后一个位子。
　　 彬是那群男生的老大，有着忧郁的脸和沧桑的语言。比比从小就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他身上的烟味，喜欢他野蛮地搂她的感觉。
　　 每天傍晚他都会在学校门口等她，带她回家，然后给她煮好吃的面条。他会像哄小孩子似的说，小孩子，要乖乖地睡觉，乖乖地吃药。
　　 十七岁的秋天她在那个本来就属于她的学校住宿。在五楼的宿舍里，有个女孩将一串紫色的花递给她说给你花中的阳光。那是她遇见过的最让她感觉舒心的女孩子。短短的头发平平直直地贴在头上，眼睛清澈得没有杂质，圆圆的脸蛋带着孩子般的天真的微笑。
　　 小她一岁的可舒就这样轻易地进入她的生活。她没有朋友，可舒是唯一的。
　　 这个可爱的小女孩仿佛没受过什么污染，整天捧着童话书和画册。比比瞎编的一个个鬼故事都会把她吓得藏在被窝里不敢出来。
　　 比比有时觉得可舒是上帝派来缓和她的愤怒的天使。其他人对她的冷漠也报以冷漠。可舒却在半夜里将她从冷冷的操场搂回宿舍。或是陪她站在阳台看一夜的星星和冷月。她说星星会说话，它们在看着我们哪，我们就不会孤独。可舒其实是不懂得什么孤独的，也许她只是有点感觉比比的孤独，也许她是天生的柔弱。
　　 比比给可舒讲她的流亡似的十六岁及对母亲的恨与对医院的愤怒。可舒说你来我家住吧。可舒带比比回家。她住在另一个小镇上。有个高大英俊的爸爸、温柔开朗的妈妈，还有个长得跟她一点都不像的双胞胎哥哥可奇。可奇在市里念高中。住在当校长的姑姑家。
　　 在可舒家橘黄的灯光下，比比感觉到那种只能在小说里看到的温情。可舒的爸爸幽默风趣地给比比和可舒讲他们夫妻的浪漫爱情史。做妻子的恬静地缜怪丈夫的夸张，又幸福得慈祥。可舒不会表达，她只想把自己所拥有的分给比比一些。她老觉得比比是需要人关心的。
　　 坐在可舒家的小河边看月牙，五月的天空已经很晴朗。比比爬到桥头的石柱子上，光着脚丫贴在冰冰的壁上。可舒不明白比比为什么老是做一些让人担心的事，她只觉得比比寂寞。
　　 林翊是可舒父亲好朋友的儿子，跟可舒同班。他们小时侯就认识了，所以感情特别好。比比取笑她说是青梅竹马吧，可舒也不生气，还甜甜地笑。
　　 她有点任性，对林翊。她说比比是我的好朋友，你也是我的好朋友，所以你也要对比比好，知道吗。比比冷漠的目光被他的沉定暖和了。
　　 林翊是那种沉着稳重的男生，你绝对看不出他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地方。眼睛和穿着都干净得符合他的修围。他的忍耐性也清楚地写在脸上。
　　 比比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林翊对可舒说。
　　 所以你更要对她好，像对我一样。可舒不知道并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分享的。
　　 可奇也说，你不要整天像小孩子一样，学一些比比的东西，像个女孩子一点，安静一点。
　　 彬去了西藏。他唯一的爸爸死了。他说小孩子，你要好好地读书，大学的学费我会寄给你的。也许我不会回来了。部队的生活让我安静。你会有自己的生活，比我好的，而且安定 ……
　　 收到彬的信，比比一个人坐在学校后面的池塘边把脚泡在水里，喝了好多酒。可舒和林翊一起找到她的时候，她肆无忌惮地搂着可舒哭了。可舒说，比比，我们回去吧，这里很冷。
　　 暑假可舒把比比带回家住。林翊、可奇也和比比熟悉了。他们去爬山、走铁路、游览天观庙。爬山的时候，可奇和比比落在了后面。
　　 比比奇怪这两个生活在同样家庭的兄妹，居然有着天大的差别。可奇的桀骜不驯，可奇的睿智，可奇的充满动荡的激情，还有他对生活的独到见解。与这样一个温情的家庭不大相符。
　　 但比比是绝对不会喜欢上可奇的。她知道他们是同类，不能给人安全感。
　　 可奇太优秀了，也太优越了。他从来就没失败过，也无须为物质忧愁。
　　 小镇的铁路通向遥远的地方。比比看着铁轨有着莫名的亲切感。她觉得那儿有她要去的地方。就像在学校旁边的“月魅蓝”里昏暗的感觉。比比没有告诉可舒她每天晚上的11点到2点到底去了哪里。其实她是在“月魅蓝”里调酒，为自己赚足够的生活费和学费。
　　 调酒是彬教给她的。彬的爸爸曾是小镇上一家酒吧的老板。
　　 彬在她存折里打进的钱她一分都没用。
　　 店里的老板因为喜欢卷发的女孩子就留下了她。老板知道她是附近中学的学生。
　　 彬也说过卷发的女孩子最适合当调酒师。比比的卷而长的头发遮住有点黑的清瘦的脸，像一朵发出诡秘芳香的皱菊。
　　 可舒穿着宽松背带裤，细细的身材，如同一个不小心穿了妈妈的衣服的小娃娃。她的作文写得很好，经常被当作范文念，比比说她是规规矩矩做文章的老革命家。可舒知道比比才是真正写得好的，她有太多离奇的想法和跳跃的思维，她看过的小说跟名著超过可舒从小到大的教科书，她喜欢的作家是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