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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瓶 (十三)

孙柳陌
2004-01-13 10:36   收藏:0 回复:1 点击:3279

    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和尚自楼上走下来,他身材又瘦又高,但僧袍穿在他身上却不感空荡,反而给人一种超然不俗,鹤立鸡群之感。脸庞亦是极为瘦削干枯,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目泛精光,内力修为显然已臻极高之境。他的面上并没有笑容,但一双眸子里充满了笑意。
  宝瓶也双手合什躬身行礼道:"宝瓶见过尚玄大师。"
  尚玄目光在宝瓶身上一掠而过,就仿佛已把她看得很清楚了,道:"好宝瓶!你是本僧至今除了师弟展宿外,唯一见过的根骨奇佳之人。你的授艺师傅是何人?"
  宝瓶恭敬道:"家师名讳想必大师听过,他姓冷,表字上紫下玄,乃是我九星教第三十六代的教主。"
  尚玄目中光芒一闪,道:"原来是紫玄教主,本僧与他还是故交哩!呵呵呵!你们九星教与我无相禅院缘份非浅,来来来,到这边来。"说罢走向里面去。
  宝瓶随他过去,心中暗道:"江湖中传闻这位名列四大圣僧首位的文殊菩萨为人严厉,甚是冷漠,但是我看他人挺好的嘛!"
  尚玄领着宝瓶进了一间禅室,想是他参禅之处。地中间只有一个蒲团,其余什么也没有,可想而知其清苦。宝瓶道:"大师是否要在这里授宝瓶武功?"
  尚玄笑道:"确是如此,你坐过去,听我为你讲。"
  宝瓶依言盘膝坐上蒲团,尚玄的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我将要传授与你的武功有两种,一阳一阴,相辅相成,都是以掌法为主,我知道你向来喜欢掌法,不爱用兵刃,因此依你的性子才研究出这么两套掌法来。其一名为'华严六相掌',其二名为'法界玄门功',都是我华严宗武功的清华。其中心为'法界缘起'四字。法界者,总相也,包事包理及无障碍;缘起者,称体之大用也。也就是说,法界乃是世上一切事物及事物本性的完美结合,而缘起是事物得以生起的条件。事法名界,界则分义,无尽差别之分齐故,此乃事法界;理法名界,界即性义,无尽事理同一性故,此乃理法界;无碍法界,具性,分义,不坏事,理,而无碍故,此乃理事无碍法界;第四法界,亦具二义,性融于事,重重无尽故,此乃事事无碍法界。此四法界也。这只不过是让你初识法界缘起之奥妙,此等上乘武功,只可意会,必须心随意转,有为化无为,方成大境。倘若只拘于义理,那么使出来的掌法只能是生硬而落于下者,不能以自成一家。"
  宝瓶只听得两眼发直,只是这四法界之说,已让她头晕目眩了,后来尚玄又说了什么,她全没听见。口中喃喃道:"大师,请你说得清楚一点,什么事法界,理法界,分义,性义,都是些什么东西,我一点也听不懂。"
  尚玄叹口气道:"你非我佛门弟子,自然不会明白,我来解释给你听。所谓事法界的界字,乃分别之意,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事物,千差万别,各具特点,森严罗列。所以称为事法界,你明白了么?"
  宝瓶恍然道:"明白了,就是说事物都是有差别的,各有其与众不同的特点?您早这样说我不就知道了嘛!那么理法界呢?"
  尚玄摇头道:"你慢慢去理解,不要急于求成,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这里是'华严六相掌'的手抄本,你自己拿去先看看吧。"说罢递过一本卷册来,宝瓶接下,见上面的字清奇古朴,倒很像尚玄这个人。
  尚玄道:"要习成一门武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只要你以天下苍生之福乐为己任,那么必会专心一致,成效迅速。所以宝瓶你必须抛开一切杂念来练功,不可心怀二念,以免走火入魔。"
  宝瓶颌首道:"宝瓶知道啦!"
  
  直用了十天时间,宝瓶终于明白了四法界的意义,这对于她所习的华严六相掌及法界玄门功大有裨益。华严六相掌是以阳刚为主的一套掌法,共分为"总、别、同、异、成、坏"六相,三组互为对立,又有统一,威力极强。宝瓶已可依样将这六相打出来。但却并未完全掌握。到第十一日上,尚玄来到禅室,见到宝瓶苦练六相掌,沉声道:"宝瓶知否自己快要步入魔道?"
  宝瓶一凛,停手道:"大师请指点宝瓶。"
  尚玄道:"华严宗六相之意义,你可知道?"
  宝瓶道:"以宝瓶自己的理解,所谓总相就是指一个事物的整体;那么别相也就是这个事物的部分;同相指事物相同的地方;异相也就是它们之间不同之处。以此推之,成相指事物的生成而坏相自然指事物的消灭了。"
  尚玄合什道:"那么你所谓的'事物'又是指的什么?"
  宝瓶被问住,事实上她也只是用事物二字借以表达自己的思想,但她马上又道:"当然指这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啰。"
  尚玄宣一声佛号,肃声道:"这正是你练功入魔道的根本所在。"
  宝瓶忙道:"大师明教,宝瓶实在是太愚钝了。"
  尚玄道:"不!宝瓶你非但不愚钝,反而非常的聪慧。你对六相之意义大体上了解的不错,只是在关键处不明白罢了。"停了一下又道:"我华严宗的创宗人法藏大师解释这六相说:'总相者,一含多德故;别相者,多德非一故。别依止总,满彼总故。'"
  宝瓶脑中灵光一闪,欢喜道:"我明白啦!事物不是实在具体之物,而是一种……一种现象!"
  尚玄面上也不禁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道:"宝瓶终明白哩,佛家最重因缘二字,所谓因缘,也就是代表了这六相之中所包含的事物之间的联系与联系的条件。"
  宝瓶欣然道:"是否这书中所说的'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
  尚玄眼中光芒闪动,道:"由今天起,你可以自己练习了!"再递过一卷书道:"十天之后,老僧再来。"说罢飘然而去。
  十天之后,宝瓶已将华严六相掌初具小成,配上她的九星气,已可随心所欲的出掌收掌了。法界玄门功纯以阴柔为主,共分十玄门,与六相相辅相成,阴阳调和,寒热交济,威力无穷。
  尚玄大师来到时,宝瓶刚刚把这两种武功交替使用,悟出其间的关系。见到尚玄,很是高兴道:"大师来哩,宝瓶正想见大师呢。"
  尚玄却面色严肃,一言不发,忽地扬袖,一股刚猛劲风拂到,竟是极为凌厉,有如利刃一般。宝瓶没想到他说出手就出手,劲风拂面时,要躲已是来不及,但她心中平静至极,不慌不忙,那种安宁的感觉是以往临敌时所不曾有的,尤其是在遇到突袭时。她一向性子急燥,对敌时总因敌方的讥讽而发怒,心境很少保持安静如常的状态,这让她吃了不少亏。但那是她性格使然,本是很难改的了,可是如今练了这佛门神功,却使她从头到尾的脱胎换骨,终臻大家之境,直可与夏满,李傅玄,秦舒仲那一级数的高手平起平坐了。所以在受了尚玄猝然间的一击后,她的心境仍可保持波澜不惊的状态。双手如莲花初放,从两边各自印上了尚玄的衣袖。正是华严六相掌中的"别相掌"。
  "蓬!""蓬!"两声暴响,宝瓶的身形向后退去,只退到三步时,忽又旋身而起,左手一掌,凌空向尚玄拍了下去,乃是"总相掌"。总相之气,凝聚力相当之强,仿似把全身真气都集中在一处而发,因此高速的劲气团如流星下坠,声势相当惊人。尚玄大师却好像早知道她会用这一招,向左上方斜踏一步,右袖一扬,竟已将总相气荡开,撞到窗棱上,登时"轰"地一声,窗子已被炸了个粉碎。
  宝瓶身随气转,已闪入右下方的位置里,谁知正中尚玄之意,他的手掌已从宽大的僧袖中穿出,一掌击向宝瓶肋下,这一下改袖为掌,其力道之刚猛竟然比方才要厉害得多,宝瓶似已被他击起斗志,决心以硬碰硬,反正尚玄不会杀了她就是了。心念之下,左手"同相掌"迎上尚玄这一掌,右手小指与食指举起,其余三指微屈,在空中划出二道完美的精确弧线,白芒微闪,已封住了尚玄的后方退路。此为法界玄门功中最为精妙的"唯心回转善成门",发出时气随意至,无所不达。
  尚玄的掌势突然变了,手腕一翻,掌成握势,竟将宝瓶发出的劲气全都收了去,另一只袖子一扬,瞬间攻破了她的玄门气。宝瓶立时生出无可借力的感觉,"唯心回转善成门"已变为刚猛无伦的"同时相应俱是门",如旋风一般袭到。所有转化只在刹那间,快得惊人。尚玄大笑,全身僧袍无风自动,真气贯注其中,居然以护体真气轻易破了宝瓶的相应玄门气。
  宝瓶被震得向后飘开,落地后才觉出气血翻涌不已,难过至极点。她强运真气压制,忙摆手道:"不打啦!我已不行了。唉,终始不及大师。"
  尚玄停手笑道:"宝瓶不必丧气!你现在已经掌握这两门武功,只是还要在刚柔调和上下功夫。如果你可以做到这点,那么连老衲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宝瓶皱眉道:"但这是很难做到的事,除非我全身经脉都重新被改造一次,贯通任督,顺逆自然才成。"
  尚玄看着她,眼中笑意更浓,他的确很满意宝瓶这特殊徒儿,不但天资优秀,而且聪慧过人,很多东西一点就通。他笑道:"这个我已想到,只要你把原先的练气经脉全部改掉不就可以了嘛。"
  宝瓶睁大眼道:"哪有说出来这么容易的?"
  尚玄道:"或许听来不大可能,但是有一样东西却可以助你达到这个目的。"
  宝瓶精神一振道:"是什么?"
  尚玄微笑道:"就是江南凤家的那块天下至宝血玉莲花!只有它才会令你达到经脉重换,变成另外一个人。"
  宝瓶面色已变,血玉莲花,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找上它?如果在几个月前,或许宝瓶会欣然决定去取来。可是现在已不可能了,血玉莲花已被张奉剑吃掉了,就算她再想要,已得不到了。她黯然道:"血玉莲花已被人吃掉了。"
  尚玄不由得一愕,道:"被人吃了?噢。"他顿了一下又道:"那样更好!"
  宝瓶不明他话意,被人吃了为什么更好?幸好尚玄及时解释道:"这人如果会利用血玉莲花的功效为自己所用,那么你只需将他内力吸干,就可达到目的。但如若他不懂,唉,那就惨啦,不但暴殄天物,而且会经脉尽断而死。"
  宝瓶心想张奉剑定会明白怎样用,道:"他会用的。"
  尚玄道:"你好像认识他,这人是谁呢?"
  宝瓶垂下头,缓缓道:"他就是武林四公子之一的奉剑公子张奉剑。"说完这句话,她只感自己面如火烧。
  尚玄道:"奉剑公子?怪不得,他正是凤家的女婿嘛!好,宝瓶,你就去找奉剑公子,吸取他的内力。不过待你经脉重造之后,你须将他的内力再恢复。"
  宝瓶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当日在寂寞山庄时,她已说出了永不见面的决绝之语,而今因练习武功又得去见他,并还要利用他,这让她如何自解呢?
  尚玄看出她的犹豫不决,宣一声佛号,沉声道:"宝瓶可还记得本如师兄对你说的话么?"
  宝瓶一震,道:"安忍不动,静虑深密,甘忍一切苦厄。"
  尚玄道:"不错,你既已知地藏菩萨的故事,那就应该明白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拯救天下苍生,保住中原的土地,这才是应该做的事。"
  宝瓶一下子想起展宿来,立时心如刀绞一般,连她自己亦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与展宿从东京到洛阳这段路上患难与共,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可称得上是忘年交了。而他所以被擒,亦是因为自己,所以就算只为了他,她也要练成武功!这念头给了她莫大的鼓励,她下定决心似的道:"大师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三天后的清晨时分,宝瓶只身离开龙门山。本如方丈亲自送她到寺门口,道:"宝瓶甘为天下苍生,老衲心中很是感激。"
  宝瓶忙道:"这是宝瓶应该做的,自从听了大师关于地藏菩萨的故事之后,宝瓶早已决心要以他为荣,与他一样立志拯救世人了。"
  本如微笑点头,道:"老衲果然没有看错人。宝瓶去罢!"
  思远堂众人并未有展宿的半点消息,于是宝瓶只好返回东京。自洛阳坐船出发,从黄河上走水路,这样子既便捷又安全。
  船开出已有快半个时辰,宝瓶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凭栏下望,滔滔河水在脚下翻起浪花。风吹在脸上,分外凉爽。她头脑清醒极了,这时才想到九星教,想到夏满,路仙道及颜召舞他们。她自从与展宿奔赴洛阳以来,差不多快要将他们忘记了,此时想及,才惊觉这三人与自己分开时都是处于极为凶险的情况下。夏满与纪宝珠的决斗不知结果,路仙道与颜召舞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自己该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呢?
  一念至此,心中忽生警兆,放眼望去,见到一艘大船正向自己所乘之船飞快开来。宝瓶功运两目,已看清那船上挑起的一杆大旗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天枫门!
  

作者签名:
钗钿堕处遗香泽
乱点桃蹊 轻翻柳陌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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