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一直刻意地对我隐瞒着什么，所以在我看来，这个妖精一样的女子，浑身上下都是谜团：荒山野岭里的孤身女子，简陋的栖身地，身边昂贵的饰品。关于妖的身份，我做了种种猜测。我把我的猜测跟妖说，她只是笑笑，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是个妖精啊。”秋天金黄的阳光，透过日渐稀疏的树枝，泼洒在同样金黄的落叶上。我和妖坐在树下，我喝我的六安茶，妖喝她的溪水泡花瓣。光斑摇曳着在杯底摆动，像一条小鱼。
　　 我再次上山的时候，给妖带了两条小小的金鱼，一条黑色，一条红色。妖很欢喜，但是妖说冬天快到了，这鱼可能养活不了多久。她把金鱼放到放到一个脱胎填白的大海碗里，搁置在窗下的小几上。黄昏，夕阳温柔的光线照到碗里，金鱼就暖洋洋地沐浴在金黄色的光柱中。它们无聊地吞吐泡泡，沉默着跟我说很寂寞。我问妖寂寞吗，妖摇摇头，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悲哀的眼神。
　　
　　 娘仍然在逼我去见一个又一个女子，让我从中选一个来做我未来的妻子。见过各式各样浓妆艳抹清新脱俗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后，我才发觉我一直想找一个跟妖一模一样的人。世上不可能有完全一样的两片叶子，也不可能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所以我总是对娘为我选的女子不满意。娘很着急，但是她也没办法，毕竟要娶亲的是我不是她。我一直跟娘耗着，直到郎中说娘已病入膏肓。
　　 娘躺在床上，不住地念叨说，她最大的不甘心就是不能亲眼看到孙儿的出世。为了让娘在最后的日子里没有遗憾，我娶了娘最希望我娶的一个女子，一个我不爱的女子。因为我是一个孝子，因为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娘把我拉扯大。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再没有到深山妖的小木屋去，雪封山了，我对自己说。其实连我自己都知道那只是个借口。我的新娘，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用她的体贴，把我缠绵在温柔窝里，不去想妖的妖冶。妖，那个妖精一样的女子，渐渐从我脑海里淡去，只剩下一个影子。
　　
　　 终于我决定去看妖，晚上总是在梦中看到那两条金鱼，它们无聊地吞吐泡泡，沉默着跟我说很寂寞，一同说寂寞的，还有妖。
　　 山上的雪比下面要大得多，白茫茫的一片，没有绿色没有红色，满眼睛里只有白色。想到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个寂寞的地方寂寞，我想对自己说其实我应该早点来，但是我没有。我说的是，你已经成家了。
　　
　　 站在妖的小木屋外，我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木屋静静地站在雪地里看着我，虽然寂寞，却只表现出淡淡的平静，仿佛外间的一切都跟它没有关系。就像妖通常表现出来的一样。
　　犹豫。
　　 终于我决定进去。梦中的那两条金鱼，又开始无聊地吞吐泡泡，沉默着跟我说很寂寞。我想也许妖没有我平时看到的那么能忍受寂寞。
　　
　　 轻轻推开木门，小木屋里烧着熊熊的炉火，空气却是冰冷，好像深秋的溪水，在我身边流淌，带着寒意。妖坐在她通常坐的椅子上，静静地对着炉火发呆，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没有寂寞，也没有快乐。
　　
　　 “你来了？”妖没有抬头，背对着我，平淡地说。
　　 “是的妖，我来了。”
　　 “这几日，烟花地里可享受？”
　　 “我成亲去了。”
　　 “难怪身上那么浓的脂粉味。”妖转过头来，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