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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流浪的我们

不是黛玉
2003-12-29 16:59   收藏:1 回复:2 点击:3093

    故事的开始,要有这样的背景音乐:小熊软软的歌声:“说好了我们一生一世去流浪,把诺言顶在头上,扛在肩膀……”
  
  
  并有旁白:“我是一个巨蟹女子,单调枯萎地开放在自己掌中。”
  
  
  
  
  
  我们有一个单薄的“流浪集团”。有着一切年幼孩子应该有的狂想。刚开始是我和涔。两个纠缠不清的人。有着一样的梦想——流浪。于是感染了其它两个无辜的家伙——江和咏。天马行空四人帮,极典型。
  在这个文字被功利渗透失去最后一丝蔚蓝纯净的年代,我考入了这所三流大学的中文系。
  同时四人分散各地。
  
  
  “ 三流大学”四个字足够让这所学校所有人,包括我自己,直接间接或多或少地敌视我。
  
  
  然而这是事实。
  
  
  它的空气满是暗流汹涌,各种所谓学术或理论互相矛盾地交织着,如牛奶混合了阴沟里的污水,发出腐朽的芬芳,阴霾的香气。
  
  
  
  
  写作课。
  
  
  身旁的男男女女各尽其态。美女野兽们在各自斑驳的眼神中捕捉微妙的情感。
  
  
  我是一只颓废的蚂蚁,丛林中俯视着他们的一来一往。孤独而寂寞地冷笑。
  
  
  教授是一个温文尔雅,老又年轻的男人,干净纯朴,想象中有一股淡淡的香皂混着烟草的味道。笑容总以45度角平衡不变。由于常年笑的累积,两颧上肌肉有着经典的弧度。像极了咏。一位同样干净纯朴的男生。
  
  
  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干瘪的男生,黑、矮、瘦……虽然我们被称为“牛蛙集中营”,他存在其中,也仍是失色甚多。
  
  
  旁听生。素未谋面。
  
  
  然而教授却站起来为其欢迎道:“这位来自N大学的同学迄今为止已出版了四本著作……”
  
  
  我的神经强烈地跳动了一下。因为震惊,因为嫉妒。再看,仍是黑、矮、瘦。干瘪。目光流转,无甚特别。
  
  掌声停了,尖细的声音开始滔滔不绝,极富节奏感,似触电的耗子,在阴湿的空气中不停地痉挛。
  
  
  俗人。我从鼻子里,两字。
  
  
  其实我也只是俗人,只是俗得不同而已。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谁能免俗?怕是连佛都让金子与香火薰得俗气蒸腾了吧!我们只是这俗世中轮回的梦罢了。
  
  
  然而这无数轮回中的梦却偏偏要纠结在一起,偏偏要在这纠结中生出许多事来。
  
  
  
  
  
  涔在网上发了个消息。说他父母终于尘埃落定,要离婚了。
  
  
  妈的,校园小说的鬼情节。我愤愤地吐出一口气。那又能怎样呢?
  
  
  16岁。我和他相拥坐看流星。有着不能免俗的蜜语甜言。
  
  
  17岁。就算我们有着多么令人触目惊心的默契,还是要因为世俗而分离。
  
  
  没有原因。
  
  
  但是藕断丝连。
  
  
  18岁。他的家庭巨变。我们同时分散各地。
  
  
  老套异常。
  
  
  “听说你写作很强啊!”尖而细的耗声在转身之后送入我的耳际。
  
  
  猛然惊醒:“什么?”
  
  
  有句话:“身在曹营心在汉。”
  
  
  “不敢当,不敢当。大师面前,无我容身之处。鄙人实在不敢鲁班门前弄大斧……”
  
  
  小眼睛眯了起来:“哪里哪里……”
  
  
  我挑歪了嘴,笑了笑,“鄙人尚未有作品问世,跟你比起来,鸿毛之于泰山。”
  
  
  小眼睛又是眯:“你真刻薄。”
  
  
  “谢谢。”趴在桌上,懒得理他。那像极了江的尖锐口气越发让我觉得我们四人太大众。
  我是一个巨蟹女子,双面,刻薄,冷漠又热烈地爱这个世界,孤单又喧闹地活在尘世。我的同类,应该无一例外。
  
  
  然而小小的写作课上,触目之处居然已有两个相似的人。我不由一丝悲哀,思念涌上心头。
  
  
  幸好涔不在内。
  
  
  在流星划破天际时,涔圈着我的腰说:“我们去流浪吧。”我把它当成愿望许给月的同伴。
  
  
  
  
  三月。现在。
  
  
  花还没开,人们却已嗅到那撩人的芬芳。
  
  
  学校的情侣明显多了起来,涔的父母居然也要奔赴时代前沿了。我无语。无力。
  
  
  
  
  
  我不能不再度来到这样一个城市。
  
  
  厦门。
  
  
  大家心中的天堂。
  
  
  特区。
  
  
  中国的骄傲。
  
  
  而我每次来到这里都是泪。
  
  
  无尽的泪。
  
  
  熟悉的公寓。
  
  
  熟悉的窗台。
  
  
  又回来了。
  
  
  人已变。
  
  
  
  
  
  “他们早解决了也好。”隐隐听见涔对江说:“反正我也长大了。”
  
  
  “那你和嘎呢?”江不管他说什么。问的只是重点。
  
  
  ……
  
  
  “你们为什么理清楚?为什么还是这样?”
  
  
  ……
  
  
  “你可知道这样下去,对你,对嘎,尤其是咏,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究竟是向她表白还是仍然当作你们还在一起,仍然扮演好他身为老哥的身份。我们是好兄弟,我不想你们谁因为……”
  
  
  “够了!”
  
  
  涔无力的声音。
  
  
  
  
  
  因为高考,因为家庭。
  
  
  分手。
  
  
  伤口。
  
  
  存在了无法再愈合。
  
  
  又如何选择?
  
  
  
  我从浴室走出,拿起那杯牛奶,热气蒸腾。
  
  
  默契。
  
  
  无需告知,就知道我的需要。
  
  
  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不理会那两人的眼神。
  
  
  抑郁的小房间里,不容我自由呼吸。
  
  
  手风琴在隔道唱了起来。满是三月的调子。
  
  
  阳台依旧,圆窗依然。我是不是该感叹物是人非事事休,再来一个未语泪先流?
  
  
  我这只水看不到泪的鱼。一直生活在岸上。
  
  
  
  
  “嘎。”温柔的嗓音。咏。
  
  
  我闪电速度擦去眼角液体。不想让人看见伤痕。巧笑娉婷看着他,“什么事,老哥?”后两字加了重音。
  
  
  这个与写作教授同类型的男生,稳健,成熟,但如同一切年轻人一样有着顽固的稚气。直到刚才我才明白,乖巧如他为何也要加入我们——流浪。
  
  
  “流星很美丽,可是过去总是要……”
  
  
  “我想拉琴了。”我硬生生打断他的话。
  
  
  温柔宽容的笑。
  
  
  有些愧疚。
  
  
  
  
  
  《枉凝眉》。
  
  
  四月的调子。愚弄,纠缠,暧昧的感伤。
  
  
  我闭上眼。努力不去想那颗负载太多愿望的流星。
  
  
  月光喧哗着,与旋律互相蔓延。
  
  
  我开始想那所三流大学。一声不哼地离开数日,不知道辅导员与学长们会怎样看这个一向温顺的我。
  
  
  突然一阵二胡声扬起。
  
  
  不是三月的调子,也不同于四月的调子。
  
  
  仍是枉凝眉。
  
  
  应该是楼下以拉琴为生的瞎子伯伯。我们一向的好友。给了我们无数的嘱咐忠告的忘年交。
  
  
  
  
  “这一唱一和,真是优美。”咏打着拍子感叹。
  
  
  江步到窗前笑道:“只可惜不是琴瑟和鸣……哈!”
  
  
  不理他们!
  
  
  这非三月似四月的调子美么?只要一看那个瞎子为着拉琴而扭歪的头,就觉得残忍。瞎子他摸不到春天,他没有眼睛。残了翅的鸟它飞不到春天。有翅等于无翅……
  
  
  “世界上这一些不幸的人,存在也等于不存在,倒不如趁早消失,免得在春天他们会拉这样难听的歌。”涔的身影忽然说出我心中所想。
  
  
  妙玉听出黛玉弦断之兆。如今我不能让琴在我手中再次断弦。即使古今相异。性质未免也雷同了。
  
  
  于是我停了下来:“我饿了。”半带撒娇。
  
  
  “有酒。”熟悉得让人心悸的笑容。
  
  
  
  
  
  
  葡萄美酒夜光杯。
  
  
  沉于酒香之中。我暂停了思考能力。
  
  
  如果三流大学里那些学长们看见我现在的模样:和三个大男孩盘坐地上,人手一瓶长城干红。抓狂到极限是免不了的。
  
  
  他们总是宠爱地给我一个圣代。亲溺地爱抚我类似白痴的脑袋。
  
  
  面对他们,我总要忍住狂笑的冲动。肚子抽痛,面部扭曲,结果被误为是害羞。
  
  
  
  
  
  
  少年喜强说愁。喜借酒消愁。
  
  
  而这样的后果就是满地的残痕。我只能无辜地收拾着。累倒之后直接躺到涔母亲的闺房中。
  
  
  偌大的空寂的房间。
  
  
  快乐的人们,不问四季总是快乐。
  
  
  哀哭的人们,不问四季总是哀哭。
  
  
  镜框中甜蜜的二人,不问四季地快乐过了,而后他们的心,是否不问四季地哀哭呢?
  
  
  黑暗中,我孤单地收拾着这个破损的家。没有母亲的公寓,不能不寂寞。
  
  
  拿起手机,搜索关键词:“梧村车站吗?明早七点到福州的车……”
  
  
  
  
  天亮说晚安。
  
  
  我取下险些断了的琴弦,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1E。
  
  
  客厅有个维纳斯。残臂美神。
  
  
  在它鲜为人知的脖颈后,刻着:“一生一世去流浪。涔VS嘎。”
  
  
  以指腹划过时间的刻痕,我滴下水不能察觉的液体,似钻石挂在1E上。
  
  
  一声不哼地带上门,走入长而冷的巷。
  
  
  有一种流浪的感觉。
  
  
  流浪,未带地图的旅人的优雅行程。为了回避俗气蒸腾的世间,我从水里到岸上,枯竭地徘徊。在凄冷的清晨。带着残缺的翼。
  
  
  “嘎。”长长的巷里,熟悉的短音。“路远,我送你。”
  
  
  我不想回头,不想看他脖子上的那条1E——一大清早从睡梦中惊醒,从维纳斯刻痕的脖颈上发现,匆忙被戴上的琴弦。
  
  还有一滴未干的泪痕。
  
  
  然而单车仍坚持载着我飞过人群。清晨冷漠的脸。
  
  
  半长的发丝飞扬。熟悉的幽香。
  
  我莫名其妙地想流泪。我们飞逝而过的年轻与流浪的心情,在万事无谓的脸庞后忽乎地忧伤。
  
  
  
  
  车站是世间拥挤而繁华的沙漠,是浪人冷静而清寂的绿洲。
  
  
  “嘎。”我抬头看他的眼睛。单眼皮,细长。
  
  
  雪肤。足够让女生嫉妒的雪肤。
  
  
  哪本书上说,一旦女子喜欢单眼皮的男子,那女子便成熟了。而我一直都喜欢单眼皮的男子。从父亲到涔。
  
  所以,我一出生便已衰老。
  
  
  “有事打我手机。”我轻轻说。
  
  
  “路上小心。”熟悉的吻准确无误地落在我额上的伤疤。
  
  
  那是我五岁时为了拾一粒心爱的红纽扣,在水沟沿的尖石上碰出来的。为此,我缝了整整五针,并在额上留下这个似攒梅不是攒梅的疤痕。
  
  
  跟了我十三年。
  
  
  然而那粒鲜红的纽扣。早已不知尘封何处。
  
  
  “我们还去流浪吗?”我问。并不以期待的眼神。
  
  
  涔低着头,“咏希望他能陪你。”
  
  
  我狠狠地把琴甩上肩头,飞奔上将行的车,很幼稚很大声地诅咒:“你去死吧!”
  
  
  然后钻在车座里,失声痛哭。
  
  
  车上反复地播着小熊的《一个人流浪》:
  “说好了我们一生一世去流浪,把诺言顶在头上,找在肩膀……”
  
  
  在无人认识我的车里,我失声痛哭。
  
  
  
  
  三流大学。
  
  
  写作课。
  
  
  我无力地撰写着巨蟹的自己。
  
  
  教授、作家。
  
  
  都没变。
  
  
  我轮回了一世。仍是如此。
  
  
  辅导员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
  
  
  学长们也没有抓狂。
  
  
  我还是一脸无辜地任他们“蹂蔺”。
  
  
  然而,徒然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残翼的鱼,游不到春天。
  
  
  
  
  
  
  经济危机。手机被停了。于是我提着琴,到一个叫Sunshine的酒吧当钟点琴师。
  
  
  Sunshine的DJ是我老乡,并且是高中时大我两届的学长。以中学为中心,他骑车向上5分钟,我向下5分钟。
  
  然而这十分钟的路程,我用了高中整整三年还未曾联系起来。
  
  
  拉完一首后,我总会微笑着坐到吧台,“开水,学长。”
  
  
  酷酷的他,无言地递过热气蒸腾的水——不是牛奶。
  
  
  他长得和涔极像,个性亦然。
  
  
  还是会有相似的。
  
  
  在小小的集团外,在小小的写作课之外。
  
  
  大千世界,无甚不有。
  
  
  我低下头,啜了口水。又抬眼看他。
  
  
  还是单眼皮。
  
  
  无可扼抑地笑起自己的衰老。
  
  
  不上台的空当,我会帮大姐——Sunshine的老板娘——端端盘子,送送水。酒吧里的人,有俗有雅,俗的极俗,雅的极雅。在端盘送水的过程中,我可以仔细地品着极雅极俗的味道。
  
  
  有着观察冲积期化石的感觉。
  
  
  比起单调的吃饭睡觉的中文政教,更富可观性。
  
  
  然而就算中文系已被社会功利冲散得摇摇欲坠了,它仍是道貌岸然地讥笑我这个提着琴穿梭在酒吧与所谓“圣地”之间的孤寂灵魂,落寞地轮回在美丽的三月四月。
  
  
  
  
  江喝了酒,电话里呢呢喃喃地叫着Grace, Grace美丽、高挑,率性。但在我眼里,她并不优雅。当然,于江则不然。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要走了,她还是那样……”
  
  
  实在醉得不像话,我索性挂了电话,直接发消息叫咏去看看。
  
  
  “嘎。”咏汇报情况时说,“江要去新西兰了。”
  
  
  妈的!我狠狠咒了一句。又是老套情节!
  
  
  “Grace呢?”
  
  
  “你说她能怎么样?”
  
  
  我深深浅浅地冷笑起来。
  
  
  我们那在热烈的忧伤后飘逝的青春,总有着悲凉的权利。
  
  
  “嘎,我们还流浪吗?”咏可能有期待的眼神。
  
  
  似乎有人往我的心脏上极带仇恨地划了一刀,想起凄冷的晨,无翼的岸上鱼。
  
  
  “再说吧。”
  
  
  要流浪的我们,花了整整三年心血团聚着,不到10分钟,可能就此烟消云散。
  
  
  
  
  “下面有请我们的琴师为大家演奏——《枉凝眉》。”DJ学长温厚的嗓音传来。
  
  
  我捏着琴走上台。
  
  
  在击掌声里。
  
  
  孤绝得一无是处。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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