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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十年铁窗(八)偷吃技巧

罗先德
2003-12-18 04:48   收藏:0 回复:5 点击:3867

    在那些被人们遗忘的岁月里,在“四人帮”的极左路线还没有在全国各地从根本上彻底清除的年代里,劳改农场中的犯人偷食自己的劳动成果来塞饱自己永远也填不满的肚皮,是累禁不止的行为。他们所偷吃的技巧,也是常人闻所未闻的轶事。
   偷吃生冷食物容易造成拉肚子,这是常识。上一节里说偷吃生冷,那是一般没有将生冷食物变成熟食能力的犯人所为。我还记得一次刚刚出工,像一条长蛇般的队伍向监房大门蠕动着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恶臭,我双眼在嗅觉的探索中看见走在我前面的一位犯人,只见他两只腿上流着从短裤里淌下来的稀粪…。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昨日在旱地里收花生,不少的人,一边从根系上摘下带泥的花生,一边用两眼扫描管教队长的身影。只要那队长的背影没有转过头来,带泥的花生就一把把地塞入口中,并且飞快地咀嚼那沾有泥土鲜味的富含植物蛋白的食品。若队长的背影转身过来,那口腔中的一切忙碌动作即行停止,低着头、闭着嘴、弯着腰,生怕队长发现那鼓起的腮帮。
  走在我前面的这位难友吃的太多、吞的太快,以至于今日此时落得恶臭满身,当然晚上逃脱不了批判会上的成为违反监规典型的厄运…。
   老练的有条件的犯人可就不会生吃,而是在监外劳动时就伺机准备好柴火,断了的锄头木柄、旧了的挑土箢箕、还没有干燥的树枝、干棉杆、干稻草、煤油…,总之一切可以燃烧而能产生热量的东西,偷偷带进监房。
  我当时还不知道那没有干燥的树枝怎么能够燃烧呢?
   湿柴怕猛火。老犯人如是说,先用易燃的稻草将火烧起来,然后将树枝砍成很小很短的一节节,这样每一小节湿树枝中的含水量就没有多少了,在干稻草猛烈的火势下,小树枝很快就能燃烧。
   人要忠心,火要空心。那些来自农村的犯人如是说,燃烧物要堆好,四周要留有空隙,特别是中间的空隙要大,这样就便如空气对流,火就能燃烧得很旺。只有旺火才能快,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生食变成熟食。
   到了深更半夜,做好了一切准备的犯人带着东西溜进厕所,将几块砖头一架,就成了世界上最简易的灶,然后紧张兮兮地进行着熟练的操作。生食变成熟食后,又狼吞虎咽地将熟食送进饥肠辘辘的腹中。
   农场所有各大队的监房内的厕所,都是那些有能力的犯人们在深夜美餐的地方,墙壁上的烟熏痕迹记录下了他们为减轻饥饿折磨而所作的大胆行为。
   更有胆大的一位蔡姓难友,在一个春插季节的晚上,他将食物放在带盖子的多用木桶内,桶内置入自制煤油炉,煤油炉上放着盛有生食的铝盒,桶内正在进行秘密烹调,人却坐在桶上听队长例会训话。
   那鼻子灵敏的队长闻到空中飘溢着鳝鱼的香味,当场厉声斥问是哪个在煮鳝鱼。这下可好,白天幸运在稻田中捉到的几条鳝鱼,他本想到深夜时美味一餐,不料东窗事发,垂首站到了批判台前。
   要是在监房外面劳动时进行“野炊”,那就得具有单独劳动的机会。
  前面说到被编入耕牛组的那些强劳动力,他们是最具有单独劳动的机会。他们可以做到在半个小时里面将稻谷变成大米饭,说来真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事先将干燥的稻谷用漏斗灌进一双新买的棉袜子里,捆紧后放在光滑的石头上用木棒反复猛力槌打。那些稻谷的壳在外力作用下很快与米粒分离开来,随后将袜子里破了壳的稻谷从较高处往准备好的器具里面倒,恰到好处的风力将重量轻的稻壳吹在一边,米粒落在指定的地方。然后将米置入带盖的铝质饭盒中,加上适量的水。放在水田边预先挖好的灶上面,这种灶特别的地方就是,四面看不到铝盒,进风口设在下方,出气孔是用一根较长的空心荷叶杆插进灶中,另一头弯进水田,这里的关键是灶的位置必须设在水田的下方,距离适中,做燃料的煤油燃烧后的火苗能没有黑烟,这样才不容易被队长发觉。
   但还是留有痕迹,因为出烟管通过水面冒出水泡来。就因为这个关键问题没有处理好,终于有一次被队长发现了这位高级炊事专家,他叫张楚平,是一位来自常德地区农村的在文革中敢于公开为刘少奇主席鸣冤叫屈的青年。
   我在第七章《换肠胃》中已经说过,农场里副业中队的犯人一般很少有受到饥饿威胁的。因为那里相对而言劳动负荷量要轻,劳动的内容就是直接种植农副产品和牲猪的饲料。所饲养的牲猪品种为瘦肉型,专供出口创外汇。牲猪吃的全部是生饲料,主食为稻谷磨成粉,添加磨碎的粗糠、鱼粉、棉枯饼(炸过油以后的棉花籽叫棉枯,所炸出的棉油就是当地的食用油,此种植物油营养价值极低。)等。副食则为各种含有叶绿素的蔬菜。主食中除了粗糠人不能吃,其他都可以填饱肚子。
   一般有条件的犯人就不会去吃难以消化的棉枯饼和带有苦咸味的鱼粉,而是吃米粉粑粑。喂猪的猪舍里只有稻谷粉,那其中的稻壳怎么去掉呢?农民出身的犯人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他们知道稻谷粉中的壳和米的比重不同。他们就利用这个原理,将稻谷粉放入盛有水的容器中,按照一定的方向搅拌,待稻谷粉沉淀下来,壳肯定浮在水上面,下面的就是是米粉。这时将水慢慢倒出来,那些所不需要的金黄色的壳就随着水流出来,如此反复几次,雪白而可爱的纯米粉就呈现在你的眼前。再佐以食盐,置于烧红的铁锅上面,小心烘烤双面,一个个白白的园园的香喷喷的米粉粑粑就做成了。那可口的美味,是现代人所无法品尝的。
   记得一个这样的笑话,一位叫郑家政的难友和另一名犯人在猪舍里偷偷做米粉粑粑,将一种外观与食盐极其相似的用来喂猪的驱虫药——“敌百虫”误做食盐放入米粉粑粑中,他们吃完后感到奇怪,这食盐质量怎么这样差?没有咸味,可能是放少了的原故,他们这样思索着。一直到次日他们两个都拉肚子,并且从大便中排出几条蛔虫来。尔后去问那猪舍饲养牲猪的的犯人(外宿自由犯),方才知道因为一时马虎而将猪药敌百虫吃了进去,好在没有造成什么后果。
   在猪舍喂猪的自由犯,那就谈不上饥饿二字。因为有时小猪病死了,报告队长,然后就往粪坑里一丢完事。但其中也有较肥的乳猪,那饲养牲猪的犯人也就留下来,待深更半夜时分,偷偷处理,也无人知晓。但是没有敢杀活猪吃的,听说某大队有几个犯人合伙将一头活猪杀了来吃,事后东窗事发,都被加了刑。
   这饲养牲猪的犯人,因为居住在监房外面,在那里可以称得上是犯人贵族。这贵族中还真有胆大的,平常几乎不吃大伙房的菜,猪舍四面的菜土多的是新鲜蔬菜。自己搞了吃,佐料如何得来?食盐好解决,农场的商店里有买,问题是没有食油。那种年代里食油是统购物质,就是公民都得按计划定量供应。不知是哪一个犯人想出来的主意,将从商店里买来白酒灌给百斤以上的快出栏的肥猪吃,那头肥猪喝了一定量的酒以后,就会醉倒在地,这时用手揉猪的肚皮,揉到一定程度,再将事先准备好的注射器的针头扎进去,针头进入猪的脂肪层,缓慢地抽动着注射器的活动手柄,那在酒精的作用下变成浓缩的液体动物脂肪到了注射器的管道中。如此,食用油的问题解决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猪舍的犯人贵族吃肉、动物食油,那鸡舍里的犯人贵族吃鸡蛋、鸡肉,牧鸭的犯人贵族里吃鸭蛋、鸭肉,也就不足为奇了。这里是改造犯人的地方,难道那里的队长就不管吗?吃死了的家畜,尚情有可原,吃一个个地鸡蛋、鸭蛋,这难道不算违反监规吗?在农业中队的犯人偷吃一点生冷,被发现了就可以开批斗会。管教队长并非不知道,问题是换一个人,久而久之熟悉情况,也会偷吃的,何况能放在监房外面的犯人是经过严格挑选而绝对不会逃跑的。
   农业中队的犯人生活与副业中队的犯人生活两相比较,简直是天壤之别。贵族就是贵族,贫民就是贫民,哪里都一样,似乎这就是一个定律。
  我与鸡舍的犯人贵族邹永年很要好,所以知道一些鲜为人知的内情。他告诉我,某主管队长经常要他将鸡蛋送到那队长家中,还嘱咐不能让其他队长知道。作为犯人的邹永年自然心领神会。如是,鸡蛋、活鸡成了那位队长席上的常菜。
   有了这样的关系,他的胆子自然大起来了,由此我也偶尔能吃到鸡蛋(这是后半刑期的事情,那时我也成了猪舍的犯人贵族)。最不能忘记的是我和他一起美美的吃了一餐专吃小鸡的野猫,那野猫的肉味几乎和鸡肉味道没有两样。估计是那野猫的肌肉和脂肪的构成物,均来自于那些丧命于野猫口腹中的无数可怜的弱势群体——雏鸡。蟑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野猫终于被为了保护弱势群体的我的难友捕获,成了我们美味的佳肴。
  
  
  
原创[文.百味人生]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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