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有些人是否会在时间流逝中渐渐被淡忘，直至消失在记忆中。很多年后，好友问我：“现在喝醉了还会想起谁？”我不觉笑出来：“没有一个人让我想念，剩下的只是空悼的平静。”
　　 十八岁时，恋上了一学长。他不浪漫，不温柔，不体贴，还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上了，明知不会有开始，还是一头栽进去了，而且栽得很苦。我问罗，可以抱有希望吗？
　　 罗说，为什么不。有那么人对我们抱有期望。为了自己的梦想不轻言放弃，即使过程中有挫折，可是至少我们一直在努力着。它让你成熟。
　　 罗和室友暑假结伴骑脚踏车半个月北京行的经历，一直是我羡慕的壮举。从厦门到北京，露宿街头，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自由。那是第一次有了远离的渴望。
　　 2000年冬天，和苦恋了两年的学长说了再见。那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
　　 罗只是在信中回了四个字：不要气馁。
　　 或许，遗忘一个人的开始，是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见到宇的那一刻，他睡眼惺忪的慵懒，没有打整齐的领带，还有那张英俊得一塌糊涂的面孔，让不殷世事的我彻底沦陷。宇是第一个扛了一箱酒回来陪我买醉的男人。这个大了我整整六岁的男人用我从未拥有过的柔情，在我泪眼朦胧时为我拭去一脸的泪水。只是他告诉我，人生如游戏一场，不必要太认真。只是他说，你是心思单纯的小孩。当我特地为他穿上白色套装时，他依然叫我小鬼。我不去过问他的生活，他不干涉我的自由，我们就这样在一起。没有承诺，没有结束的约期。
　　
　　 罗，很难相信，我有了第一次无关爱情的感情。和宇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不爱我，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说起身边的很多女人，包括欢场的游戏女子。他说，不要太认真，我们都不要太认真，爱情只会让人变成傻瓜。于是，我不去爱他。只是在被寂寞吞噬的时候，对他的思念无处不在。我终于明白，思念一个人，原来是因为太寂寞。
　　 罗，你来看我。
　　 罗连夜从厦门赶来福州。在车站看到他的时候，他拍拍我的脑袋：“小鬼，这些日子怎么了？”我坏坏地笑：“没什么，只是对你相思成疾。你看，玉兰花都落了一地。”我让他看身后树下凋落的玉兰花瓣。罗笑了，一脸的无奈。
　　 一直把罗当成兄长，当成知已，当成挚友，当成榜样，他总能在我情绪低谷的时候适时拉我一把，他常说我是好样的，应该有一个精彩的人生。他还说没有一件事情是生活的全部，生命中应该有许多精彩的东西，包括爱情。
　　 我问罗，可是什么是爱情？罗无法回答。罗，我们都不要去追究爱情之于生活，之于人生的意义，那种感觉比一个人寂寞时还要荒凉。
　　 罗无言。在安静的校园中，他轻轻拥抱住我。我无声落下泪来。
　　 罗带我去公园，坐游艇过山洞，荡秋千，在阳光下和小男孩拍照，一起研究石碑上的古文，所有的快乐都在罗回厦门的那一刻划上休止号。罗说，我是需要被安慰的孩子。就像宇，他一开始就认为我是“小鬼”。始终不敢以爱情有丝毫幻想。就是关心我的罗，能够给我的也只是一天的安慰。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要继续。
　　
　　 宇陪客户吃饭那晚喝醉了，凌晨两点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说他想见我。我说我不能出去。他拦了车到我住处，站在门外拼命喊我名字。直觉告诉我不想见他，我说宇你该回去好好休息。他说，他很想念我。我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这个叫我不要太认真的男人，在这样黑暗的深夜，孤单地站在门外，对我说这样孤单的话，我到底该不该认真？我打开门时，宇正抽着烟，抬头看我的时候，眼里布满了血丝。他走上来把我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我，“真的很想你，小鬼。”
　　 那个夜晚，我一直失眠到天亮。我知道天亮后宇不会再对我说他想我。
　　 宇出差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他说会有两个月见不到我。我淡然地说了句：“反正你不会缺少女人。”宇有点伤感，他问我，为什么把自己和那些女人放在一起相比较？
　　 因为我是小鬼。我只是笑。
　　 无法嗔怨什么。
　　 宇走的那天晚上下了雨，我一个人走在大街的霓虹下，潮湿了自己。
　　
　　 梦见母亲被一条很长很粗的蟒蛇纠缠，她的苍白的双手无力地空气中挥动，脖子被缠住，喊不出救命。她的女儿站在很远的地方，无助地观望着，同样发不出声音。这么多年,这样的恶梦无休无止地纠缠,可是梦醒的那一刻，能够拥抱的始终只有自己。
　　 我带着逃离般的心情，买了去武汉的火车票，从宜昌坐船去重庆。陌生的人，陌生的地点，陌生的旅途中的心情。或许唯有远离，唯有在路上才能让自己暂时遗忘所有的痛苦。在长江漂流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看两岸的青山，还有隐没在山里的人家，仿佛就远离了凡尘烟火。我伤怀现实中远无法给自己这样的心境，所有的关于在别处生活的意象不过是为了逃避，为了逃避背后的借口。
　　 十天之后，我回到福州。没有物是人非，这座城市依然以昨日的姿态呈现在我面前，没有改变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在这个城市消失了十天，没有在意我。
　　 宇回来的时候没有打电话给我。或许这对我而言应该不重要。无聊的周末，我打开电视机，传来敲门声，打开门的时候，宇出现在我面前。这个在我的生活中不见了两个月的家伙。我漫不经心地说，你还记得我。“生日快乐！”在我转身让他进来的瞬间，宇从身后变出一束红玫瑰，双手承到我面前。我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眼泪突然就不争气地流出来。“嘿，小鬼，干嘛，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宇因为我突如其来的状况慌得不知所措。我一下子扑到宇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我以为你早就把我给忘了，我以为再没有人关心我……”宇轻吻我的额头，还给我两个月的拥抱。
　　 我没有告诉宇，在他出差的两个月中，我离开过这个城市，也没有告诉他，在他无法给我爱情的那段时间，我依然没有奢求过他的爱情。同样不曾告诉他，其实，我害怕独自在深夜惊醒后一室的黑暗和孤寂，其实，我渴望他的陪伴。
　　 宇，什么也不知道。
　　 生日那晚，宇陪我去江滨看烟花。沙滩上很多年轻的男孩女孩，很快乐的笑声。我问宇，为什么他们的快乐这么简单而轻意。宇让我抬头看天上的繁星，他说，因为星星多才让夜空变得璀璨，可是你的世界始终只有你自己，别人进不去。
　　 简，宇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们都是生命中有阴影的人。
　　
　　 2000年月11月19号，收到罗的最后一封信。
　　 简，考研成绩上线了。选择的学校是南京大学。因为大学喜欢的那个女孩在那里。那里也是我和朋友历尽艰辛北上时曾经露宿的地方。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或许一切都缘于时间，我们只是在其中经历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正常而又不正常地发生，结束，留下来的只有回忆。
　　 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了还有远方这位兄长在默默关心祝福你。永远开心快乐。
　　 罗。
　　 终是知道会离开的，罗的信，还是骗了我的眼泪。也许仅是这样的别离，以后也不会再相见。我很伤感。宿命般的结局。
　　
　　 清明节那天，宇陪我去母亲坟前上香，只是太清楚，宇不会是我的将来。我在心里祈求母亲保佑我和我身边的这个男人都过得幸福。“简，我感觉你要离开了”。宇点燃一支香后，突然对着远方说出一句话。第一次，我发现宇的内心有种脆弱的东西。
　　 我无言。
　　 一开始，我们就没有在一起的理由。
　　
　　
　　 宇，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在离开福州的火车上。不要问我去哪里，因为我也无法回答。只是最后想对你说一声，我是爱你的。我不想欺骗自己，我一直都在你的不要太认真中认了真。记得有人说过：世上唯有爱才能使人震憾。可是，使人震憾，要多少爱才能足够。我已经掏空了，已倾尽了所有，再无余力去爱。我唯有用残留的一点点爱情，用我的离开，进去你的内心，让你记忆住我，这对我已足够。20岁生日你送的那束玫瑰，是我收到的第一束异性送的玫瑰。或许它并不代表爱情。落寞的时候我曾经在路边买过一支玫瑰送给自己。所以，我明白玫瑰并不一定代表爱情。但是我想它应该是代表一份爱，一份心意。谢谢你，真的。
　　
　　 我终于从这个城市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