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逐渐出现衰老的症状。
　　比如喜欢静静地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再比如不外出吃饭，不相信爱情。佝偻着背缩在沙发上看电视。
　　甚至身高也在萎缩。
　　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自己开始衰老，只知道越来越多的人叫我姐姐。爱我的人中开始出现已婚者。
　　我厌恶一切的已婚男人。觉得他们无比的恶心。
　　厌恶他们在我面前佯装无奈地诉说妻子的种种坏处，诉说生活的无趣，诉说他们的生活已经没有了激情。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多表情痛苦，面部扭曲。
　　我在心里冷笑，看他们表演，如果他们和我这么说的目的只是为了在我这里找到激情，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一直是个冷冷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是激情。
　　
　　
　　我的激情，在我的十七岁，或者更早一些，十六岁吧，就已经耗尽了。因小事就可以争吵不休，吵完后看他想尽各种办法来哄，在心中偷偷地笑，却从不承认爱，竭力维护自己小小的自尊心。
　　那是我的纯真年代，已经距离久远。
　　以至于我现在都想不起他的样子，这大概也是衰老的表现，我越来越健忘。
　　在初恋之后我更不明白什么是爱。经历过几段失败的恋爱过后，终于厌倦，我上网。
　　上网不是为了寻找爱情，只是无聊。
　　写些温暖或者散漫的文字，编造几个悲剧或者喜剧，博取大家或者自己的一笑或者一悲，听他们用手指流泪。
　　于是再不相信眼泪。这种打着透明旗号其实最不透明的东西。
　　
　　网络很奇怪。所有的人在里面都变得很激进或者很无聊。
　　然后所有的人变得很多情。轻易地说爱。
　　我也是。轻易地说爱别人，或者轻易地被别人爱。
　　在手指敲下那些键的同时，在心里悼念我的纯真年代，那些不肯轻易说爱的日子。
　　
　　我想写写那些人，那些说爱我的男人或者女人，那些英俊的男人或者女人，事实上他们都很可爱，都很优秀，是我现实周围找不到的，那些可爱的人们。
　　我进了一个论坛，认识了游牧民。
　　我一直以为他是幸福的。过着游牧的生活，草肥水美，而且有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春暖花开。
　　亲爱的，我没有以为你在引用海子的诗，我真的认为你是这样生活的。
　　他有一个可爱的老婆，两人开了一家生意颇火的烧饼铺。
　　他网络生活的多姿多彩让我羡慕。
　　我只是一朵百合花，开得很美丽，也很孤单。
　　
　　我在那个论坛混得人气挺旺。
　　然后一天下午有人挑衅。
　　骂人的话整屏整屏的刷。我看着那些队伍不断扩大的骂人语句，心里很平静。
　　游牧民在QQ上说，要我帮你吗？
　　我说，不用。
　　但是他还是帮我了。
　　直把那人骂得无招架之力，继而逃跑。
　　老实说，看游牧民骂人是一种享受，不带一个脏字，有时候还需要深究一下才知道其中韵味。
　　我一直看了一下午，直到那人落荒而逃。觉得很是过瘾，更何况他是帮我出气。
　　再后来禁不出产生一丝后怕：幸好和他是朋友，若是敌人，后果不堪设想。
　　我把这话说与他听，他只是“呵呵”两声。
　　
　　我在网上表面上还挺风光，拉帮结伙扩大队伍，事实上，没有感觉到幸福。
　　我羡慕游牧民的幸福。
　　羡慕加深了到一定量，就产生了质变，转化成了妒忌。
　　我妒忌他的幸福。
　　我经过他们的烧饼铺，有时候想砸摊子。
　　但一想到游牧民那张利嘴，终于不敢动手。
　　
　　然后我自己也开始变得幸福。
　　首先我养了一只宠物猪。
　　猪其实是一个人，一个公认的帅哥，有着公认的好文采和公认的谦逊的态度。
　　我喜欢一切态度良好的孩子，何况是态度良好的宠物。
　　猪叫我姐姐。给我看他写的无数的诗和文章。
　　我没有好的耐心，通常都一扫而过。等到他问我怎么样时，支唔带过，企图蒙混过关。猪这时候通常都表现得很生气，要我重看，以便了解他。
　　他让我不解，他只是我养的一只猪，也需要了解。
　　再然后我认识了花花。花花开始是一个天真的可爱女孩儿，亲热地叫我姐姐。
　　我，猪，花花，似乎很完美，也似乎很幸福。事实上，有一段时间，我们真的很幸福。每天发短信互相问候，在网上聊到后半夜，我们都是时间极度富余的人。如果时间就是金钱，我们都是富翁。
　　花花那时候刚参加完高考，正是狠命挥霍时光的时候。猪悠然自得地学着德语，准备着出国。我，无聊地上着班，打发着日子。
　　
　　我这么幸福，于是就淡忘了游牧民的幸福。
　　我们在网上仍然见面。
　　有时候他说喜欢我。我说，喜欢很好，不要说爱。
　　以后他就一直说喜欢我，不说爱。
　　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喜欢他。
　　那是一个文学论坛，里面都是些自诩为文学青年的人，事实上，每个人的文采都不错。
　　我们互相说些可以感动对方的句子。
　　以为真的喜欢对方。
　　想象的见面的日子，或许我们会拥抱。
　　然后我再去烧饼铺看他们夫妻恩爱的样子，回来和我的猪和花花恩爱。
　　
　　在网上，三个月就好像一次人生。
　　我在论坛混得极至风光的时刻，激流勇退，宣布戒网。我必须准备我的专升本考试。我从来就没打算把所有的时光都耗在这个外人眼中不错的国企里面。
　　说再见的时候，刚好跟我的男朋友分了手。
　　刚好我促使花花和猪恋爱了。
　　我在那个论坛的人生彻底结束。
　　
　　我常想，促使花花和猪在一起，是我网络生活中最失败的一件事。
　　这在后来得到了验证。
　　游牧民对我的离开似乎颇不以为然。我透过我们共同的朋友了解了他的一些想法。
　　他说，她想离开就让她离开吧。
　　他说，她找了一只猪和一朵花陪她。
　　我并没有完全戒网，依稀知道，他的烧饼铺似乎生意不如以前好了。
　　
　　网络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我还有了一个妹妹。名唤简单。
　　简单是当初游牧民领我们上他开烧饼铺的那条街上的酒吧去坐坐的时候认识的。简单当时不叫简单，叫做荒废。
　　我去的时候时机不太对，有人在酒吧闹事。
　　然后他们开了个贴骂街。
　　哦，我想起来了，这好像是游牧民让我去酒吧坐坐的初衷——观战。
　　可我一到酒吧就忘了自己的初衷，不时的在他们中间插两句嘴，点杯酒什么的。
　　没人有空理我。
　　我抱怨他们招呼不周，开门做生意的，只顾着吵架了。荒废这时候就冒出来了，回应着我，不太热情的样子。
　　
　　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变成了简单，几次三番到论坛发贴找我，都被我的猪拦着问三问四。
　　她告诉我时，我忍俊不禁，想不到他这宠物当得挺称职的。
　　我和简单在QQ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觉得很贴心，也不觉得陌生。
　　有时候说说自己的感情，那时候我正在为怎么和男友分手而烦恼。
　　她说她喜欢的是女人，她的感情见不得光。
　　对于同性恋，我一向持中庸态度，不鄙视也不支持。
　　所以我以同样的态度告诉她，这没什么，我能接受。每个人的感情取向不同。
　　然后我说，让我做你永远的避风港吧。
　　
　　有一天心血来潮去长沙看了个网友。事实上在这之前我们从未聊过天也未见过照片。甚至我还以为她是另外一个人。
　　是一个挺可爱的女孩子。
　　回来以后她在论坛上散布我漂亮的错误信息。以至于很多人以为我真的很漂亮。
　　我从没夸过她漂亮，因为我觉得她不漂亮，但我常说她可爱，因为我觉得她真的很可爱。
　　我在长沙的那几天，简单疯一样的找我。
　　然后她告诉我，她在那个疯狂找我的下午，发现她爱我。
　　我发了一会儿呆。
　　我没想过要爱她，但确实和她说过暖昧的语句。
　　比如说那句，让我做你永远的避风港吧。
　　她说，她被这句话感动了。
　　然后我开始推卸责任，我说我一直以来只把你当妹妹看。
　　我曾经说过尽量控制不爱她。
　　这是真话，她是一个独特的女孩，有时候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必须控制住自己不爱她。
　　她说这句话误导了她。
　　
　　我做了一个FLASH送给她，那时候我刚学会FLASH没多久，做的很粗糙，是王菲的《我愿意》，我说，做姐妹是一辈子的事。
　　然后她终于原谅了我，做我的妹妹。
　　我很感谢我前一阵子的心血来潮，胡乱摆弄了一下FLASH，让我解决了一项大事。
　　从此以后，不论是猪的生日还是愚人节，都拿FLASH作礼物。
　　耗费的人力成本不高，获得的感动不少。
　　
　　我戒网的那段时间，并没有静下心来准备我的考试。
　　这点我妈妈看得很清楚，她曾经一针见血地点评过我的作风，是“临时抱佛脚”，这句话总结得很好，基本上符合我一贯做事情的风格。
　　那时候距离考试还有三个月，在我看来虽然不是遥遥无期，却也是时间大大富余的。
　　然后我通过电话知道花花去了杭州，见了猪。
　　猪在电话里抱怨我，说是我撮合他们在一起。
　　他说他一直爱的是我。问我爱不爱他。
　　我怎么会爱他？尽管他有着一切公认的优点，但那些都是公认，我从没这么认为，他的诗引不起我半点兴趣，他的外形我也不觉得特别帅，如果说爱，我宁愿我爱的是游牧民。
　　然后知道没过多久，他和花花分手了。
　　然后再没过多久，猪另找了一个西安的女朋友。
　　我很愤怒，我这个人，有时激进得像个五四青年，有时候又很极端。然后我痛骂了猪一通，愤然绝交。
　　我不能容忍我身边有女孩子被伤害。
　　在电话里听到花花的哭泣，心都碎了。
　　她曾经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子，为了他，哭了无数次。
　　刚进了大学，开始翘课，迟到，一次穿五个耳洞。
　　她说穿耳洞的人有自虐倾向。
　　我没有批评她，我也曾经穿了四个耳洞，只是自虐倾向没她那么严重罢了，也有她的五分之四。
　　
　　
　　游牧民告诉我他要结婚了。
　　说不上爱她。
　　说他未来的妻子和他死去的前女友很相像。
　　这种电影的情节，我不相信，也表示了自己的不相信，却最终没有忘记祝福他。
　　
　　再隔久了，见到猪成了陌路人，连说话都变得生硬。
　　和花花联系，变成了用纸笔，很久没有写过信，翻箱倒柜地找信纸，找到以前珍藏的南韩信纸，颜色很出跳，上面的卡通人物也很可爱。
　　她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条云南手工扎染的布，很漂亮，我挂在了卧室的墙上，我的那面墙，终于没有一块空白，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东西，或者明星画像或者自己画的卡通，或者照片，我喜欢这种感觉，我越来越害怕空白。
　　再遇见游牧民，以为他或许当爸爸了，却原来还没有结婚，忽然醒悟过来，现实生活中并不是三个月一次人生。
　　再遇见简单，我已经考完了，考得居然不错。和我的前男友也经历了一段似是复合又不是复合的交往。
　　她居然去了银川看她新的爱人，准备告别爱人告别人生。我真的怕她告别了，于是，我QQ上好友名单里她的头像从此再不会闪，这让我紧张。我只希望她是开玩笑。
　　我只希望这一切都是玩笑。
　　或许我还没有老。
　　或许还在期待有一个人，拥抱我。
　　
　　 2003/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