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
　　——梦中的故事之一
　　
　　
　　梦境：梦中，我去看已经死了近四十年的大侄儿。大侄儿原来是在县医院伙房做做饭的大师傅，因肝病去世。不知为什么，如今开了一家服装厂。我们去找他，他和他媳妇正在车间干活，很忙。进入服装车间时，需要通过人形夹板。进去后，看到他们正在忙碌着。我说，万生，你过来，我和你说句话就走。我还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出了车间，不知为什么进入了又一个车间。许多工人在做服装。不知为什么，还没有说话，忽然车间窜出火苗，四处起火。一下大家都慌了。我喊，启动灭火预案啊！万生慌忙喊，启动预案！启动预案！就见几个小姑娘突然用身体扑向火苗。后来知道，她们身体下面，在扑向火苗时，带了一块灭火板。火就灭了。我也梦中惊醒。
　　
　　一
　　第七步鞋跟叩响的瞬间，走廊忽然倾斜成焚化炉的进料口。我扶住那根黢黑的承重柱，1976年的烟灰从指缝渗出，在掌心拼出半幅防火门编号。日光灯管滋啦作响，将影子烙在墙面的《每日产量表》上——那些数字正渗出暗红铁锈。
　　万生的裁剪台浸在36.5℃的光晕里，这个温度精确复刻了他停止呼吸时的体热。当他转身时，我听见蝴蝶牌缝纫机的梭芯在血管里转动，带起1988年消防培训课上的掌声残片。
　　"大叔来了。"他打着招呼，扬起粉笔，空中划过石灰味的银河。样版图上未干的墨迹突然扭曲，化作我2016年在火灾纪念馆签名的笔迹。
　　二
　　第三裁床爆出第一簇火苗时，通风口喷出槐花与灰烬的螺旋。火焰凝结成琥珀，包裹着四十年前卡死的防火门把手。三个蓝头巾姑娘破烟而来，她们后背的防火板折射出2016年消防演习的棱光。
　　最瘦小的姑娘耳垂悬着生锈梭芯，坠子晃动的频率竟与殡仪馆吊钟同步。当她扑向火场，防火板上的《消防守则》条文突然立体化，变成钢筋编织的捕梦网，兜住正在坠落的四十四岁万生。
　　"预案...启动预案！"我的嘶喊震落墙皮，露出下面层层叠叠的《事故报告》。万生工装第三颗纽扣突然映出双重镜像：左侧是年轻的我正在篡改值班记录，右侧是现在的我在纪念馆擦拭他烧焦的工牌。
　　三
　　灭火板撞击地面的闷响激活了车间的生物节律。地砖翻涌成纺织机的钢梳，将银色液体纺成防火纱。墙壁浮现的血管上，跳动着1976-2016年间所有清明节的降水数据。
　　万生将碳粉撒向警报器，粉尘在火光中重组成急救时间轴。"大叔你看，"他指尖点在某粒粉尘上，那分明是停尸房冷藏柜的温控钮，"现在每次消防演练，都是给我的生产线添新纱。"
　　当第一枚梭芯嵌入纺织机，所有缝纫针开始刺绣《忏悔录》。红线是我的汗碱，蓝线是消毒水痕迹，金线则是棺木上槐花的脉络。布料成型的刹那，2016年的消防广播突然穿透时光："请勿乘坐电梯逃生——"这句警告在四十年间共振成超新星。
　　四
　　二十四枚梭芯悬浮成银河，每滴泪珠都是压缩的时空胶囊：
　　- 1988年的泪珠冻结着首版《消防守则》油墨
　　- 1997年的泪珠裹着厂房拆除时的钢筋碎屑
　　- 2016年的泪珠折射出纪念馆玻璃幕墙的虹光
　　当纺织机吞入最后一枚梭芯，车间的温度计突然爆裂。汞珠在地面滚动，画出2016年消防演习的逃生路线，与1976年火场的焦痕完美重叠。万生弯腰拾起汞珠，那液态金属在他掌心凝固成工号牌——19760428的蚀刻纹路里，嵌着纪念馆讲解词的金粉。
　　报警器喷出的槐花暴雨中，我的中山装长出防火纤维。布料自动缝合时，每道针脚都在复诵消防预案条款。就在裹尸袋即将封口的瞬间，蚕茧从锁骨处破蛹，茧丝是四十年来消防演练的签到表连缀而成。
　　透过半透明茧壁，四十四岁的万生正在教新员工使用呼吸器。他制服的左口袋露出半截粉笔——正是梦中样版图上消失的那支。年轻的我站在队列里，笔记本上的"安全生产"四字突然生根发芽，长成覆盖整个纪念馆的爬山虎。
　　晨光刺破茧壳时，枕边的梭芯正在融化。那滴1949-2016年跨度的泪珠里，槐花的维管束网络已然演化成完整的消防通道图。而我的掌纹深处，悄然浮现出纺织机校准用的经纬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