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一死
　　——历史人物小说系列
　　
　　1966年的北京暑气蒸腾，蝉鸣声里裹挟着批斗会的喧嚣。老舍拎着蓝布包袱走出家门时，街角的槐树正簌簌落着枯叶，像无数张被撕碎的传单。他刻意绕开胡同口贴满大字报的电线杆，却还是听见"反动文人老舍"的喊声穿透砖墙。
　　太平湖的柳条垂到水面，老舍解下水袖扎紧裤脚。湖水泛着不正常的黑褐色，几尾鱼翻着白肚漂浮在腐烂的水草间。他蹲下身想捞起死鱼，指尖突然触到湖底黏腻的物质——像是融化的墨汁，又像是凝固干涸了的血迹。
　　"祥子！"他脱口而出，惊飞了苇丛里的野鸭。那个在《骆驼祥子》里被车夫剥皮的年轻人正站在对岸，关节扭曲得可怕，手里攥着半截车把。老舍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湖面倒影中，无数个祥子从不同年代走来，有的浑身是鞭痕，有的戴着镣铐，最后都化作黑水渗入湖底。
　　黄昏时分，红卫兵的皮靴声由远及近。老舍慌忙钻进芦苇荡，怀里的笔记本却被露水打湿。他摸出钢笔在扉页写下："今日所见，祥子们在湖底开会。"笔尖突然顿住，一滴墨落在"会"字上，晕染成血色的斑点。
　　深夜的牛棚里，造反派敲着铜锣喊叫，老舍蜷缩在稻草堆里。月光透过铁窗缝隙，在墙上投下扭曲的人影。他忽然想起《茶馆》里王利发说的那句："大清朝完的时候，我没饿死；民国改朝换代，我倒要饿死了！"喉咙里泛起苦涩，墙上的影子仿佛张嘴附和："如今连说这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
　　押送途中经过什刹海，老舍看见几个孩子在放纸鸢。彩色的风筝在暮色中忽高忽低，其中一只突然栽向湖面。"接着！"他条件反射地伸手，纸糊的燕子擦着水面掠过，翅膀上残留的墨迹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正是他昨晚在笔记本上写的文句。
　　……
　　1978年清明，一位清洁工在太平湖畔发现一本浸透湖水的笔记本。内页夹着的芦苇杆上，用血画着未完成的《茶馆》新结局：王利发、常四爷、秦仲义在天堂重聚，门口挂着"莫谈国事"的纸灯笼，他们的影子投在湖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