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囤（小说）
　　
　　天还没亮透，李满囤就蹲在门槛上磨镰刀。砂石蹭着铁器的声响惊醒了窝里的芦花鸡，扑棱棱乱撞。堆满玉米的板车，被压弯了背板。他朝手心啐了口唾沫，继续磨，一双手上的老茧摩擦的声音，像两张砂纸在对搓。
　　今年雨水足，庄稼长得好。两脚下地，地头的露水浸透了黄胶鞋，粘粘的胶泥，甩得裤脚都是泥巴。苞米个个长得邪性，杆子蹿得比人都高，密得钻不进风。李满囤佝着背掰玉米，把粗壮的玉米棒子往蛇皮袋里塞，后腰的旧伤随着动作一抽一抽地疼。他知道要变天了。气象台说，今天夜里有雷阵雨。二十年前修水库落下的病根，比闹钟还准。
　　"爹！"地头上传来摩托车突突声。儿子建国隔着半里地喊："爹！镇中学催住宿费哩！"车后座捆着给回收站送的钢筋头，在晨雾里泛着冷光。李满囤放下镰刀，从腰上摸了几张票子出来，数了五张塞进儿子裤兜，指尖碰到钢筋留下的铁锈，比他从锅里抓出的熟土豆还烫手。
　　灶屋飘出熬猪食的酸馊味。九十三岁的老娘歪在竹椅上流涎水，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朝阳沟》。李满囤把降压药碾碎拌进粥里时，发现窗台上的玻璃瓶插着野菊花——准是村小老师来送过作业本。孙子小宝用铅笔在墙上画了台挖掘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爷爷的拖拉机"。
　　日头爬到老槐树梢时，西北天压来铁砧似的云。李满囤望着晒场铺开的金毯，想起去年雹子砸烂的番茄地。他拖着塑料布往菜棚跑，膝盖在田垄上磕出两道泥印子。手机在兜里震起来，是媳妇素芬从省城发来的视频——她身后瓷砖亮得晃眼，雇主家婴儿车上的铜铃铛叮咚作响。
　　冰雹砸下来时，李满囤正死死攥着塑料布两角。枣子大的冰蛋子在他背上炸开，却护住了刚抽穗的晚稻秧。远处传来谁家瓦片碎裂的脆响，混着被砸惊的驴叫，在墨黑的云层下搅成一锅黏稠的苞米粥。
　　粮仓深处，去年留的麦种和新打的稻谷中间，躺着本翻毛边的《中考冲刺卷》。那是儿子的学习课本。儿子已经决定不再高考，他给儿子新买的摩托车，开始捡破烂，学做买卖。李满囤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发现手背裂口渗出的血珠，那鲜红的颜色和儿子结婚时新媳妇敬茶洒的红糖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