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抬头（小说）
　　
　　一
　　供销社的煤油灯在风雪里摇晃，王德福哈着白气数零钱。柜台玻璃映出他冻得发紫的脸，像块老萝卜。三张大团结换来一包红糖、半斤点心，纸包上还沾着售货员指甲缝里的蓝墨水。
　　
　　老伴的搪瓷缸在墙角立着，缸底沉着没化开的中药渣。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老伴也是这样缩在炕头咳嗽，手帕上的血渍把蓝格子手帕染成了梅花。当时村主任张建国开着拖拉机送来磺胺片，说城里大医院有进口药，可二十块钱就能买半袋化肥。
　　
　　"爹！"小芳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十五岁姑娘裹着军大衣，怀里揣着牛皮纸包，冻红的鼻尖蹭着围巾流苏。纸包里是她在县城夜市摆摊卖烤红薯攒的钱，纸币边角还粘着油渍。
　　二
　　老宅屋檐下的冰棱挂得老长，像把水晶尺子丈量着贫困。王德福蹲在灶台前熬药，铜锅咕嘟冒泡的声音混着外面的爆竹声。药渣在纱布上堆成小山，老伴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抓住他的袖子。
　　
　　"存折..."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在柜顶第三个抽屉..."王德福摸黑翻找时碰倒了油瓶，煤油顺着墙缝流到祖宗牌位前，洇湿了"革命烈士家属"的红绸布。
　　
　　小芳冲进来时，看见父亲跪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存折和撕碎的糖纸。月光从破洞的窗户漏进来，照亮她眼角的泪花——存折余额栏里只有四位数：126.50。
　　 三
　　剃头匠张铁嘴的青龙偃月刀在春阳下闪着寒光。王德福坐在板凳上，镜子里的白胡子像团蓬松的蒲公英。往年这时候该去龙王庙求雨，可今年村西头的机井干了三个月，庄稼地里裂开的口子能塞进拳头。
　　
　　"老哥，听说县里要派工作队下乡？"剃头匠突然搭话。他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手指摩挲着刀柄上的云纹。王德福摸着下巴新剃的青茬，想起老伴弥留时攥着他说的那句话："别让小芳再回来受罪。"
　　
　　村主任送来救济粮那天，拖拉机碾过的雪沟里泛着油光。张建国从大衣内袋掏出个牛皮纸包，说是省城专家带的种子。"种这个，亩产保准翻三倍。"纸包上的红印章鲜红欲滴，像极了当年大跃进时的宣传画。
　　 四
　　返城的火车在黎明前鸣笛，小芳把装着野山菇的竹篮塞给列车长。车厢连接处的缝隙透进微光，她看见邻座的青年在读《农业技术学报》，书页间夹着油菜花的标本。
　　
　　老宅院里的冬小麦突然冒出绿芽，王德福蹲在田埂上，手背上的老年斑在阳光下像撒落的芝麻。他抓起把土按在心口，湿润的泥土里有种奇异的腥甜，像是老伴最后那口没能咽下的中药。
　　
　　远处的地平线上，拖拉机正突突驶过冻土，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飞向泛着鱼肚白的天空。王德福解下腰间的葫芦瓢，瓢里装着今早新挑的井水。他忽然哼起小时候学的民谣，沙哑的嗓音惊醒了窝棚里打盹的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