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骂人
　　——历史人物小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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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四年秋，北平茶馆里蒸腾着铁观音的雾气。我缩在西南角的枣木桌旁，看跑堂提着铜壶在八仙桌间穿梭，青花瓷碗里浮沉着几片枯叶似的茶叶。
　　
　　穿灰布长衫的客人坐在东窗下，颧骨高耸如刀削，指节敲着茶碗边沿，叮叮当当像是给说书人打拍子。邻桌两个穿洋装的青年正高声谈论法兰西的抽水马桶，唾沫星子溅到描金茶盘上。
　　
　　"要我说，咱们就该把紫禁城拆了改修西式厕所。"戴金丝眼镜的掏出镀银怀表，"啪"地按开表盖，"这都什么年月了，还守着祖宗牌位吃灰。"
　　
　　灰布长衫的指节突然停住。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喉结在瘦削的颈子上滚了滚："马桶若是金的，装不得五谷轮回之物；若是镀金的，倒要当心掉漆。"
　　
　　茶馆里霎时静了半刻。跑堂的铜壶嘴冒着白汽，在半空凝成个问号。穿洋装的青年涨红了脸，刚要开口，街面上突然炸开声尖叫。
　　
　　"撞死人啦！"
　　
　　茶客们轰地涌向门口，像群抢食的锦鲤。灰布长衫的坐着没动，从青布包袱里摸出个油纸包。我瞧见包上印着"稻香村"三个红字，油渍渗出来，在秋阳里泛着浑浊的光。
　　
　　门外人堆里传来七嘴八舌："脑浆子溅了三尺远！""穿长衫的，怕是前清举人？""让让，我捡个铜板......"
　　
　　灰布长衫的突然笑了。笑声短促尖利，像夜枭掠过坟场。他掰开块枣泥酥，碎屑簌簌落在青砖地上："诸位看官倒是慈悲，去年菜市口斩乱党，诸位也是这般伸长脖颈等血溅白练罢？"
　　
　　角落里穿绸衫的胖子猛呛了口茶，前襟洇湿一片。门口看客们又潮水般退回，带着满足的叹息。跑堂提着铜壶挨桌续水，白汽重新在梁柱间游荡。
　　
　　"先生高见。"邻座戴瓜皮帽的老者忽然拱手，"老朽在京师大学堂教国学，近日见报上那些新派文章......"
　　
　　"教国学的该去琉璃厂。"灰布长衫的截断话头，"那边新开了家西洋镜铺子，红木框子镶着水银玻璃，照人照鬼都便宜。"
　　
　　老者的山羊须颤了颤，茶碗盖碰得叮当响。穿灰布长衫的起身系好包袱，布鞋踩过地上的枣泥酥碎屑，忽然转头望向我："后生，可读过《狂人日记》？"
　　
　　我手一抖，茶汤在宣纸上洇出个墨团。再抬头时，只看见青布帘子晃荡，檐角铁马在秋风里叮咚作响。跑堂提着铜壶过来续水，嘟囔着"怪人"，茶壶嘴的白汽在暮色里渐渐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