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面壁（小说）
　　——历史人物小说系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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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灯在宣纸上投下椭圆的光斑，钢笔尖悬在"女娲"二字上方已逾三刻钟。鲁迅伸手去摸烟罐，却触到昨夜未饮尽的冷茶。茶碗边沿结着褐色的垢，倒映出他眉间更深的沟壑。
　　
　　墙壁突然有了呼吸。
　　
　　这面糊着旧报纸的砖墙原本死气沉沉，此刻却像活物般起伏。泛黄的申报字迹在墙皮下蠕动，1927年清党时刊登的处决名单正在渗出墨渍。鲁迅后颈泛起凉意，眼镜片蒙上白雾——这不是初冬的寒气，而是记忆中尚未凝结的血腥气。
　　
　　"周先生。"藤野严九郎的解剖刀在墙里闪光，"您把我的手术刀换成了钢笔。"东瀛口音的中文带着福尔马林的味道，解剖课笔记上的红批注正在墙上洇开。鲁迅想解释什么，喉间却涌上绍兴黄酒的苦涩。
　　
　　血衣簌簌作响，刘和珍从铅字堆里站起来。她的校服前襟盛开硕大的血牡丹："先生写的记念，能让子弹生锈吗？"未等回答，祥林嫂的银簪已戳破墙纸，那支用全年工钱捐的门槛正在开裂："读书人说的地狱...可是真的？"
　　
　　墙壁开始渗血。不是朱砂也不是墨水，是秋瑾就义时溅在轩亭口的，是柔石镣铐磨破脚踝流的，是阿Q画不圆的圆圈外溢出的。血珠聚成竹简上的篆字，从秦始皇帝焚书的灰烬里爬出来，缠住他的钢笔。
　　
　　钢笔尖突然变得千钧重。鲁迅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穿着长衫的孔乙己，正在用指甲蘸血写四种"茴"字。电光石火间，他抓起砚台砸向幻影，墨汁泼在蠕动的墙面上，竟发出烙铁淬火的嘶鸣。
　　
　　烟雾从灼烧处腾起，凝成鹤的骸骨。鲁迅摘下眼镜在长衫下摆擦拭，却摸到左胸袋里的烟盒。当他点燃第三支哈德门时，发现墙上自己巨大的投影正举起投枪——那支在《野草》里掷向无物之阵的投枪，此刻竟在砖缝中铮铮作响。
　　
　　烟灰簌簌落在稿纸上，盖住"女娲"二字。鲁迅忽然笑了，笑声惊飞了窗外的寒鸦。钢笔尖终于刺破稿纸，墨迹沿着墙缝游走成新的图腾。晨光刺破租界屋顶时，那面墙已爬满带血的甲骨文，而青铜灯盏里的洋油，才刚刚燃去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