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荷
　　
　　七月末的山谷蒸腾着暑气，我在溪畔的青石板上寻到一片木荷叶。叶脉如同凝固的铜丝网，叶缘被烈日灼出细密的焦痕，整片叶子却依然擎着一汪碧玉般的清露。这让我想起祖父说过的话：木荷的叶子能耐火，山火里烧不透。
　　
　　山茶科的植物大多娇气，偏这木荷生得泼辣。春末抽芽时像簇簇燃烧的小火炬，待到盛夏便成了一把把撑开的绿伞，叶背密布着星芒状的绒毛，像是大自然怕它着凉特意织的衬衣。最妙的还是它的花，白得素净得让人心慌，花瓣层层叠叠像观音的玉净瓶，花蕊金黄得仿佛佛光流转。可它偏偏开在浓荫深处，半遮半掩的姿态倒像极了戏台上的旦角，欲说还休。
　　
　　前年深秋回乡，正赶上木荷果成熟。那些浑圆的浆果红得发紫，躲在墨绿的叶片间偷瞄人间。村里的阿婆挎着竹篮穿行林间，衣襟兜满了熟透的果实。"木荷的籽要在霜降前采，"她用开裂的手指捻开果实，"泡出来的茶治咳嗽。"我忽然记起祠堂梁上悬着的旧匾，"忠孝传家"四个金字斑驳脱落，倒是梁柱间的木荷寄生愈发茂盛，细藤缠着褪色的朱漆，开出米粒大的白花。
　　
　　昨夜山雨骤至，我在窗前听见瓦片叮咚作响。恍惚间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背着画板爬上后山，就为捕捉木荷在雨中的神态。雨水顺着叶尖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碎玉般的韵律。那年我画废了二十多张速写，最终定格的画面却是空无一物——原来最美的姿态，是木荷站在雨幕里，既不躲避也不迎接，只是安静地承接天地馈赠。
　　
　　晨光熹微时，那片偶然拾得的木荷叶已有些蜷曲。叶柄处的切口泛着木质本身的苍黄，叶脉深处依稀可见去年虫蛀的小洞。我把它夹进书页，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布谷鸟的啼叫。这让我想起木荷的别名：空谷幽兰。可它哪里是兰花？分明是山野里长出的铮铮铁骨，把芬芳藏在带刺的盔甲里，任风雷雨雪在身上烙下岁月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