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人（童话）
　　
　　
　　树洞工坊里飘着松脂的香气，青苔在榫卯接缝处织出翡翠纹路。我放下刻刀，看着木屑从指缝簌簌落下，那些细小的木刺已经扎不进皮肤——我的指尖开始透出枫木的纹路。
　　窗外的月光像银纱铺在刻着符文的松木工作台上，第三十二只机械知更鸟正在齿轮间跳跃。自从变成这副模样，我就再没踏出过这片魔法森林。动物们会在晨雾中送来浆果，但总隔着三块青石板的距离，它们湿润的鼻尖能嗅出我身上腐朽的树液味。
　　直到那个落雨的黄昏。
　　一团湿漉漉的姜黄色撞开了虚掩的木门，门槛上晕开淡红的水痕。我沾着树脂的手套悬在半空，看着这团颤抖的小东西。是只幼狐，后腿的伤口泛着不祥的紫光，显然是被猎人的毒箭擦伤。
　　"会死的。"我的声音带着陈年木箱的吱呀声。小狐狸琉璃般的眼睛蒙着水雾，它突然伸出粉色的舌头，轻轻舔了舔我木纹蔓延的手腕。
　　那一瞬，仿佛有嫩芽顶开冻土，我朽木般的心脏裂开细缝。工具箱最底层的羊皮纸被抖开，禁忌的治愈符文在月光下泛起幽蓝。当刻刀刺入心口取血时，木屑混着血珠滚落在符文阵中，小狐狸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代价来得比预想更快。
　　晨露未晞时，我的膝盖已经无法弯曲。紫藤顺着小腿攀爬，在皮肤表面绽开木纹花朵。小狐狸用温暖的肚皮贴着我的木趾，它还不知道叼来的山茱萸再也送不出去。昨夜画的传讯符咒在掌心化为灰烬，其实我早该明白，从二十岁那年强行留住病逝妹妹的生命开始，这诅咒就注定要吞噬擅自改写生死簿的狂徒。
　　木纹漫过脖颈时，小狐狸正衔着银叶菊想装点我僵硬的头发。我最后动了动桦树皮般的嘴唇，念出解除契约的咒文。无数萤火虫般的金光从我们相触的额头涌出，那是本该归于生命之树的魂灵。
　　在彻底变成橡树前，我看见了妹妹的身影。她站在晨光里对我微笑，身后是抱着松果跑来的小狐狸，而我的根系间正萌发出翠绿的新芽。
　　刻刀刺入心口的瞬间，陈年松脂的香气突然变得辛辣。血珠没有落地，反而悬在空中凝成六棱冰晶，每一面都映着那年冬夜——病榻上的妹妹咳出花瓣，我握着刻刀在她枕边刻下续命符咒。
　　"以血为引，以木为媒。"机械知更鸟突然集体发出刺耳的啼鸣，工作台上的年轮自行旋转起来。小狐狸伤口溢出的黑气被冰晶吸收，我的指甲却开始卷曲剥落，露出底下核桃木的质地。
　　符文阵中的山毛榉叶无风自动，将小狐狸包裹成青色的茧。当最后一丝黑气消散时，我扶住工作台的手掌已经与木纹融为一体。小狐狸蹭过来时，它温暖的呼吸呵在我手腕新生的树皮上，痒得像是春风拂过林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