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小说）
　　
　　周德林的手指在智能锁面板上摸索了三次，终于按下"一键离家"。防盗门合拢的机械声惊醒了玄关的感应灯，蓝光扫过他裤腰上歪斜的钥匙串——那里挂着女儿用火箭尾翼边角料做的纪念扣。
　　厨房传来异响时，他正对着电梯里的养老广告发呆。……2013年的草莓蛋糕在解冻，粉色奶油顺着海尔冰箱的门缝蜿蜒成溪。监控视频在手机屏幕上幽幽亮着：戴着绒线帽的晓雯挤歪了奶油火箭，PICC导管从病号服袖口滑出一截。"爸，这次肯定不糊。"她浮肿的脸上扯出个笑，身后是医院走廊苍白的顶灯。
　　老周抖着手拨通晓雯电话，彩铃声从客厅遗像框后传来。黑纱罩着女儿穿航天服的照片，玻璃板下压着2018年的肝癌诊断书。冰箱门内侧便利贴开始卷边："雯雯化疗药在第三层"，可那里只有他错放的降压药。
　　……地铁坐过三站才发觉不对。军工单位新园区的玻璃幕墙刺得人眼疼，保安推开他汗湿的工作证："周工，您闺女早调酒泉了。"证件夹层全家福被晒得发白，1987年东风航天城的沙暴从照片里漫出来。老周突然蹲下系鞋带，把诊断书团成球塞进袜筒。
　　……智能家居断电那晚，冰箱压缩机发出垂死般的嗡鸣。老周摸黑去查看时踩到融化的奶油，不慎滑倒，右髋骨撞上橱柜的钝响惊醒了整栋楼。救护车来前，他拖着身子把草莓蛋糕塞回冷冻层，遗嘱和遗体捐赠协议粘在了一起，成了奶油千层饼。
　　"27床家属来缴费！"护士站的广播炸响。老周缩在病床啃冷馒头，邻床老太的呼吸机管路盘绕着，与女儿当年的化疗输液管一样。护工小赵举着欠费单叹气："您儿子电话还是不通..."老周突然夺过单子，在背面画了一张火箭推进器结构图。
　　出院那天，下起了冻雨。社区主任雨中递来的文件袋沾了水渍。受捐者照片上的那个姑娘戴着银边眼镜："林悦工程师用晓雯的眼角膜校准了太空望远镜。"老周盯着她右眼的反光，他看到那里有酒泉发射塔的轮廓。
　　冰箱彻底停摆那夜，霉斑爬满了2015年的蛋糕。晓雯的高中校服从柜顶滑落，运输单从衣兜飘出："医用冷藏箱，零下20℃恒温运输"。老周用棉被裹住腐烂的蛋糕，就像当年在十平米出租屋里抱着高烧的女儿。
　　寒潮警报响彻小区时，老周正在往航天局感谢信上按手印。短路火花引燃了老化的电线，2013年的草莓奶油在烈焰中沸腾。消防员破拆变形的冷藏柜，焦黑的保温箱里竟存着晓雯初中烤焦的泡芙，糖霜火箭在应急灯下幽幽反光。……
　　清明，晨雾打湿了病房窗棂。林悦提着保温盒进来时，老周正对着天花板数镇痛泵的滴数。"按周姐留在冷藏箱里的配方做的。"芒果香惊醒了昏睡的老人，保温盒内壁结着细密冰晶，仿佛太空望远镜捕捉的星云。
　　监护仪响起长鸣时，冰箱运转声穿透了时光。二十岁的晓雯系着沾满面粉的围裙转身，身后的草莓慕斯映着航天城的朝阳。融化的奶油漫过病床护栏，把医保欠费单上的数字泡成模糊的银河。
　　护仪的警报声中，林悦突然抓住老周的手："周叔，晓雯姐的骨灰盒..."她右眼泛起奇异的光泽，"航天局当年要的是活体神经元样本。"
　　老周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记忆在镇痛剂中裂开缝隙：2013年病房里，穿白大褂的访客递来保密协议。"令嫒的癌细胞发生航天性变异，我们需要……"那时的他攥着晓雯的化疗泵，看女儿在文件上按下带血指纹。
　　林悦掀开保温箱夹层，微型冷柜里悬浮着指甲盖大的脑组织切片。"这是晓雯姐临终前捐赠的，她变异细胞的电信号能稳定量子通信。"冷藏箱指示灯在老人眼底投下星图，"今天空间站就要用这些细胞完成..."
　　病房广播突然插进新闻："神舟十八号成功实现脑机量子传输！"主持人的声音与二十年前的军医重合："周晓雯同志的病理样本将开创航天新纪元。"
　　老周的手垂落下去，最后那个草莓在缴费单上迸出汁液。林悦的银边眼镜映出监控画面：航天员出舱服内壁正浮现晓雯的脑电波图谱，而她当年冻在冰箱第三层的草莓慕斯，此刻正在空间站培养舱里安静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