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五
　　
　　
　　
　　……
　　正月初五，包饺子，剁小人。这是我们的风俗。
　　记得老宅闹拆迁那年破五，父亲说，把祖上那把剁小人的刀请出来。我在灶王爷像后摸出那把锈蚀的剁骨刀。那把刀刀刃崩了三处缺口，木柄上缠着的浸透猪油的粗棉线。那棉线活像条僵死的蜈蚣，紧紧缠绕着刀柄。二十年光阴在刀面结出珊瑚状锈斑，却遮不住刀脊上那行錾刻小字——丙寅年破五。父亲说，这把刀，还是王铁匠在世时，为我们赵家打造的镇宅器物。
　　……
　　记忆里，每年正月初五寅时，父亲都要披着星光磨刀，青灰色磨刀石上淌下的铁浆染黑积雪。刀锋锐利。刀锋破开冻肉时的脆响，把屋檐下垂死的冰凌惊得簌簌断裂。整条巷子的砧板都应和着，剁小人的声音在晨雾里织成一张铁网，困住所有游荡在角落里的谗言碎语。
　　案板中央永远留着道岁月的凹痕。
　　……那年我剁馅，偷懒少剁了三十下，还把铜钱藏在饺子里。奶奶用刀背敲着凹痕说：“那是小鬼留下的牙印子，专咬心不诚实的小人。”后来每回剁馅，父亲总要额外朝那缺口砍上几刀，震得吊灯上的灰絮扑簌簌落进馅盆，仿佛真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剁成了齑粉。
　　拆迁前夜，整栋楼都在敲打承重墙。我把剁骨刀悬挂在空荡荡的厨房梁上，刀刃在穿堂风里低吟。对门阿婶送来速冻饺子当践行礼，塑料包装上的财神笑得像廉价糖果。凌晨三点，刀突然坠地劈开瓷砖，裂缝恰好穿过冰箱贴着的电子灶王爷像。
　　……
　　今晨，天还没有亮，我翻出那把老刀，用威士忌替下祖传的雄黄酒祭刀。我一下下朝案板上的小人剁下去。刀刃在玻璃料理台上砍出火星，直吓得智能家居系统，吼叫着，自动报了警。
　　小区执勤的警察敲开我家的房门。他手中的电筒，一束强光让我闭上眼睛。我说，纯属意外，没有火情，什么问题也没有发生。我让年轻的警察查看那把刀。我看他拿起刀，那刀身上最后一块锈斑已然剥落。他说，因为扰民，将刀收走。他又在房间里转过几圈，似乎有些失望，让我在出警记录上签名。
　　我签字时，努力把自己的名字写得规范清晰。无意间，我瞥见民警手套沾着韭菜碎叶——他刚刚吃过破五的韭菜馅饺子。
　　……
　　月光下，浮现出父亲磨刀时的侧影。父亲已经没了十几年了，那铁腥味混着旧年的风雪，在指纹锁的电子提示音里，是浓浓的酿就的一壶新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