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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小说)

三木子
2025-07-04 05:41   收藏:0 回复:0 点击:88

    清明(小说)
  
  
  一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周明远站在ICU病房外,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他看着弟弟枯槁的手指在床单上痉挛般抽搐,突然想起三天前主治医师的话:"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脑部,最多还有三个月。"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浑身湿透的老二冲进来:"哥!永年醒了!"周明远转头看见弟弟正坐在床上,凌乱的头发贴在煞白的脸颊,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泛着诡异的清明。
  
  "爸妈来看我了。"周永年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还有小芸,她穿着结婚那天的红裙子......"话音未落,护士推着治疗车冲进病房,金属托盘里的针管叮当作响。年轻护士的制服领口还泛着潮湿的水痕,她惊恐地看着病人:"周先生,您弟弟刚送来时高烧40度,现在怎么......"
  
  周明远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突然闪回两个月前的深夜,父亲突发心梗倒在书房,他跪在地板上擦拭父亲嘴角的血迹时,也闻到了这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当时弟媳抱着哭到抽搐的小侄女站在门外,她的红色连衣裙下摆还在往下滴水。
  
  "昨天夜里十二点。"周永年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力度大得吓人,"他们都在我床边,说要带我回家。可我明明记得......"老人的喉结滚动着,床头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妈妈走的时候我还在上初中,小芸走的时候我的女儿才三岁......"
  
  周明远感觉有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带。他知道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十年前父亲在矿井事故中丧生时,弟弟正在省城读大学;三年前弟媳为救坠楼的流浪猫被车撞飞,当时五岁的女儿小蕊当场昏迷,至今仍在植物人状态。
  
  "你该睡觉了。"护士按住躁动的病人,"明天早上还要做第三次化疗。"然而当晨光穿透窗帘时,周永年竟然自己坐起了身,缠着留置针的手还能稳稳端起保温杯喝水。医生看着CT片上的阴影面露难色,这个本该全身插满导管的患者,此刻正用铅笔在餐巾纸上画家族图谱。
  
  直到第七天深夜,周明远隔着房门听见弟弟在哼唱他们儿时常听的摇篮曲。那是母亲哄他们睡觉时才会唱的调子,自从她变成骨灰盒里的灰烬,这首歌就再也没人开口唱过。当他冲进病房时,只看到心电图纸上的波纹逐渐拉直,最终定格成一串歪歪扭扭的字迹——周家五口人。
  
  二
  周明远的手指划过父亲遗物里的黄铜匣,匣底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子时三刻焚香""辰年卯月生辰八字需避三水"等字样。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呼吸骤然停滞——那竟是周永年的生辰八字,精确到时辰,旁边画着诡异的符咒。
  
  "这不是..."他猛然想起老宅拆迁时,施工队从周永年房间挖出的青铜盒。那个装着褪色长命锁的盒子内壁,同样刻着同样的生辰八字和符咒。当时周永年笑着说这是风水先生骗人的把戏,母亲却坚持连夜埋在了老槐树下。
  
  此刻周明远站在医院后山的槐树林里,满树白花在夜风中簌簌作响。他摸着口袋里小蕊突然塞给他的蜡笔画——歪歪扭扭的五个小人围坐在餐桌旁,每个人的头顶都飘着闪烁的光点。最让他心惊的是画纸背面,用幼儿园蜡笔写着"妈妈说该回家吃饭了"。
  
  监护仪的警报声在耳边炸响时,周明远正盯着周永年床头的水杯发呆。昨夜弟弟突然抓住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某种不属于人类的光:"哥,二十年了,为什么祭祀那天总少一个人?"老人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你看,缺少的那个位置..."
  
  话音未落,病房顶灯突然熄灭。黑暗中有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周明远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搭在自己肩上。当应急灯亮起时,他看见周永年正端坐在床上,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向后扭转,嘴唇微微开合仿佛在背诵什么。护士冲进来时,只听见心电图发出尖锐的蜂鸣,显示屏上的数字定格在"周永年"三个字的笔画数上。
  
  法医解剖报告显示,周永年体内癌细胞早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面积神经性病变。但在停尸房更衣室,周明远发现弟弟的指甲缝里残留着墨绿色粉末——和小蕊苏醒前攥着的蜡笔颜色一模一样。
  
  三
  
  周明远蜷缩在老宅地窖的角落里,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墙上密密麻麻的符咒。那些用朱砂新画的咒文正在渗血,顺着墙缝滴落在生辰八字阵中央——正是他和周永年的名字交叠处。
  
  "哥?"稚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猛地抬头,十五岁的小蕊穿着染血的校服,左眼眶空荡荡地悬着半片眼皮。女孩举起蜡笔在虚空画圈,地面立刻浮现出五十年前老宅的平面图,某个标红的房间门上赫然贴着"祭祀堂"三个字。
  
  地窖深处传来锁链拖曳声。周明远握紧水果刀后退,刀刃映出墙壁上逐渐显现的人形阴影。那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周家三叔公,保持着被活埋时的扭曲姿态,脖子上拴着锈迹斑斑的铜铃。
  
  "当年你爸烧掉的不止是符咒。"小蕊的声音混着铁锈味,她空洞的眼窝涌出黑水,"还有三叔公自愿替永年顶罪的契约。"女孩突然扯下发带,露出后颈处与周永年一模一样的朱砂痣,"我们周家每代只能活一个长子,就像..."
  
  爆炸声打断了她的话。地窖顶部的泥土簌簌落下,月光从裂缝漏进来,照亮墙面上五道深浅不一的抓痕——对应着周家五代男丁的数量。最深的抓痕旁刻着周永年的名字,旁边有新鲜的指甲印。
  
  周明远冲向祭坛,掀开覆盖的锦缎。本该存放周父骨灰的檀木盒里,躺着一具穿校服的儿童骸骨,左手腕系着褪色的红绳长命锁。当他颤抖着打开盒盖内侧,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飘落:2008年3月12日,周小蕊。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在耳边炸响。周明远冲回医院时,看见周永年的遗体正在被推进太平间。尸体脖颈处的尸斑呈现出诡异的北斗七星形状,而本该空荡的胸腔里,一颗沾着血污的长命锁正在发光。
  
  "令弟走得很安详。"护士递给他死亡通知书,"他最后说想听您讲小时候偷吃灶糖的事。"
  周明远浑身血液凝固。记忆闪回十岁那年除夕夜,他确实把供桌上的灶糖藏在了棉袄里。而弟弟当时举着蜡烛四处寻找的模样,与此刻躺在停尸柜里的姿势惊人相似。
  
  深夜的太平间冷气森森。周明远隔着玻璃抚摸弟弟僵硬的手,突然注意到对方的无名指上戴着熟悉的银戒指——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更可怕的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金属表面时,戒圈内侧居然浮现出他自己的名字。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周明远转身时撞倒了转运床,盖尸布滑落的瞬间,他看见了小蕊躺在上面。孩子胸口起伏着微弱的弧度,后颈朱砂痣在冷光下宛如泣血的红豆。她张开嘴说了什么,但只有"该回家了"几个字混着血腥气飘进耳膜。
  
  晨光初现时,保安在急诊楼后山发现昏迷的周明远。他怀里紧紧抱着染血的蜡笔,地上用五种颜色画满了同心圆。法医鉴定显示,这些颜料来自周永年床头的栀子花汁液——而这种花的花期,本应在每年清明前后盛开。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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