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核桃
　　——野外百草记之六
　　
　　山核桃成熟的季节总带着某种隐秘的仪式。那些裹着青灰色外壳的果实藏在枝桠间，像一盏盏熄灭的小灯笼。我蹲在老屋后的核桃树下，看父亲用竹竿轻轻敲打树冠，枣木般的果实便噼里啪啦砸在撑开的旧床单上。
　　
　　最先坠地的总是最饱满的果实，表皮泛着油润的光泽。母亲把它们倒在竹匾里，用山泉水冲洗时，硬壳表面会浮起一层细密的绒毛，像是给坚果穿上会呼吸的衣裳。我总爱凑近观察那些青褐色的缝合线——那是大自然精心设计的密码锁，唯有在某个特定的角度，才能窥见木质纹理里流淌的金色河流。
　　
　　记得十二岁那年，我偷偷用门牙嗑开一颗胡桃。锋利的断面渗出乳白色的汁液，苦涩中带着奇异的甘甜。黄昏的灶火里，母亲正在熬制核桃酪，铜锅里翻滚的浓稠浆液泛着琥珀色的涟漪。"胡桃要和栗子一起炖，"她往锅里撒了一把桂皮，"你太爷爷当年走西口，揣着半袋炒胡桃当干粮。"
　　
　　深秋的午后，父亲会把晒干的核桃壳收集起来。他用刨子细细刮去毛刺，木屑纷飞如金色的雪。完工后的核桃壳在窗台上摞成小山，某天清晨突然发现顶端坐着只麻雀，蓬松的绒毛里还沾着草籽。"瞧，胡桃壳都成了鸟窝。"父亲笑着把鸟窝轻轻推倒，看着绒球般的小鸟扑棱棱飞向瓦檐。
　　
　　前些天在旧货市场见到成筐的胡桃钳。黄铜手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齿缝里卡着经年的核桃皮屑。摊主说这是民国年间的老物件，专为剥胡桃设计。"从前大户人家小姐的梳妆匣里都备着这种钳子，"他擦拭着钳子上的铜绿，"连红楼梦里王熙凤审问丫鬟，手里都攥着把核桃钳。"
　　
　　昨夜山雨骤至，我在阁楼翻出珍藏的胡桃木象棋。棋子表面早已包浆，黑红的木质在台灯下泛着幽光。楚河汉界间，那枚"車"依然昂首挺胸，车辕处还留着当年刻下的稚嫩划痕——那是祖父教我下棋时，我总爱用指甲在棋子背面乱划的结果。
　　
　　清晨推开窗，楼下的梧桐树正飘落金黄的叶子。风里忽然传来熟悉的咔嚓声，抬头望去，两只麻雀正在电线上争夺半颗核桃。它们蓬松的绒毛在晨光中透出淡金色的光晕，仿佛整个秋天都浓缩在这方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