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一
　　祖母的陶瓮总在梅雨季苏醒。揭开桐木盖的刹那，陈年的日光便簌簌落下来——笋干蜷成青铜编钟，霉干菜压成黛色古籍，茄子鲞的褶皱里还藏着去夏蝉鸣。
　　二
　　晒场是农事的祭坛。春末的芥菜在竹匾里褪去水色，茎脉逐渐显影出琥珀纹路。母亲把黄昏也铺进菜垄，那些绿渐渐枯成苍青，像正在风干的河流。最馋嘴的麻雀也不敢啄食，它们知道这些脱水的光阴终将在腊月还魂。
　　三
　　瓦檐下的蛛网悬着干豆角，风过时摇成祖母的算盘珠子。秋刀鱼的银鳞在竹筛上慢慢泛黄，海的味道被盐驯服成温顺的薄片。我总疑心晾衣绳上飘动的萝卜条是褪色的琴弦，否则怎会每逢北风起，就奏响咸涩的童谣？
　　四
　　老灶台的火舌最懂唤醒之术。腊肉在蒸汽中舒展成云片，干蕨菜吸饱汤汁便记起山野的曲线。滚油淋在霉干菜上，褐色脉络里忽然奔涌出整片晒场的光斑。父亲抿着酒说，这是封存的日头在还魂。
　　五
　　地窖深处，陶瓮仍在默默反刍四季。某个雪夜瓮口逸出几缕椒香，恍惚看见年轻的母亲站在晒场，正把新采的苋菜铺成满地紫霞。那些来不及晒干的新鲜岁月，原来都悄然窖藏在我们额头的皱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