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巴别塔
　　
　　我在浦东机场T2航站楼掏出手机时，雨滴正顺着玻璃穹顶的钢骨架蜿蜒而下。朋友圈最新动态是林东发的："建议人类发明脑电波传输器，省得有人总说加密语言。"配图是两只在泥潭里打滚的猪，水印显示拍摄于虹桥机场高架桥下的湿地公园。
　　"刘工，您觉得飞行哪个阶段最危险？"实习生小唐把登机牌捏得卷了边。她今天要第一次跟飞，浅蓝色制服肩章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迹。
　　我望着窗外正在除冰的波音787，尾翼上的红眼乌鸦涂装正在雨幕中渗出血色。"从你家打车来机场的路上。"我摘下抗噪耳机，"1987年到2019年间，中国民航运输航空百万小时重大事故率0.016，但去年全国交通事故死亡人数......"
　　广播突然插进尖锐的警报声，塔台频道传来德语混杂英语的吼叫。A7登机口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正用沪语尖叫："瑟娜！老子的爱马仕掉传送带了！"
　　三小时前，林东在机组准备室说过同样的话。他咬着能量棒含混不清地说："上周浦东机场高速连环追尾，六车相撞时安全气囊弹出来像在放礼花。"当时他iPad上开着《空中浩劫》，画面里失控的货机正撞向航站楼。
　　此刻我们的摆渡车堵在滑行道上，前挡风玻璃映出远处跑道腾起的黑烟。小唐突然抓住我胳膊："刘工，那是不是东哥的航班？"她颤抖的手指间，手机屏幕显示林东十分钟前更新的朋友圈："当空乘问你要不要救生衣时，记得说'整件试试'。"
　　塔台通讯突然爆发出俄语脏话，紧接着是金属撕裂的恐怖声响。我摸到口袋里林东昨天塞给我的黑匣子模型，3D打印的钛合金外壳上刻着行小字："你说飞行最危险的是奔赴天空的旅途，我说是相爱的人永远说不到一块儿去。"
　　消防车的红蓝顶灯穿透雨幕时，我看见逃生滑梯像巨型舌头从UA857的舱门垂下来。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用广东话朝手机吼叫，脚边的登机箱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带爪痕的宠物航空箱。
　　"请说普通话！"地勤人员举着扩音器奔跑，声音被呼啸而过的急救车碾碎。我突然想起林东的毕业论文题目：《论航空通讯中方言导致的指令误解率》，扉页插图是两只戴着耳机的考拉，抱着不同频段的无线电。
　　小唐突然拽着我往航站楼跑，她手机正在外放直播："UA857货舱发现活体动物......疑似走私的蜜袋鼯咬断液压管......"画面里闪过林东的工牌，背景音是此起彼伏的方言尖叫。
　　我们在免税店撞见那只逃窜的蜜袋鼯时，它爪子上还勾着半截法语标签。这小东西突然展开皮膜，掠过惊慌失措的旅客头顶，最终停在那只掉落的铂金包上。穿貂皮的女人抄起消防栓里的斧头，用四种方言交替咒骂着扑过去。
　　当航站楼响起解除警报的《茉莉花》时，林东的朋友圈更新了张自拍。他身后的经济舱一片狼藉，有个老太太正用河南话教外籍乘客编中国结。配文是："建议把《民航客舱广播用语规范》第27条改成'请用爱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