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去皮囊
　　
　　深夜，我独坐镜前。镜中人影模糊，像隔着一层薄雾。我凑近细看，镜面竟泛起涟漪，仿佛一池春水。忽然惊觉，那层薄雾原是我日日穿戴的皮囊，此刻正片片剥落。
　　记得幼时，这皮囊何等轻盈。在乡间小路上奔跑，它随风鼓动，像一面小小的帆。跌倒了，泥土沾在上面，母亲轻轻一掸，便又光洁如新。那时的皮囊是透亮的，能看见里面雀跃的心跳。
　　年岁渐长，皮囊也日渐厚重。我往上面涂抹各种颜色，描画各种纹样。有时是乖巧的优等生，有时是干练的职场人，有时是温婉的淑女。一层又一层，颜料堆积，纹路交错。夜深人静时，我听见皮囊下的自己在低泣，声音闷闷的，像被什么捂住。
　　今夜，这皮囊终于开始剥落。先是眼角，细碎的屑片簌簌而下，露出底下新鲜的肌肤。然后是手臂、肩背，大片的壳层脱落，像蛇蜕皮，像蝉脱壳。我伸手触碰，那些碎屑在指尖化作轻烟，袅袅上升。
　　镜中的影像渐渐清晰。我看见一双澄澈的眼睛，看见微微颤动的睫毛，看见唇角自然上扬的弧度。这才是真实的我，未经雕琢，浑然天成。
　　晨光熹微时，我站起身。褪去的皮囊在身后堆积，像一座小小的坟。我不再回头，推开门，走进清新的晨风里。这风穿透我新生的肌肤，直达心底。我知道，从此可以轻装前行，像初生的婴儿，像破茧的蝶。
　　路上，我遇见同样在蜕变的行人。我们相视一笑，不必言语。阳光洒在裸露的肌肤上，温暖而明亮。这一刻，我们都是赤子，都是天地间最本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