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小说）
　　
　　
　　一
　　
　　老槐树开花的时候，整个巷子都浸在甜腻的花香里。我蹲在墙根下，数着青砖缝里探头的野草，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响动。
　　
　　"小满，看这个！"
　　
　　木兰花形状的窗棂后探出一截藕荷色的衣角，接着是梳着麻花辫的脑袋。李姐姐总爱穿这样的碎花衫，像是从画报里剪下来的。她扔下来半块绿豆糕，纸糖纸在风里扑棱棱转圈，惊起一群啄食的麻雀。
　　
　　那年我十二岁，她十八。青石板路蜿蜒着通向她家，墙头垂下的凌霄花爬得老高，七月流火的热浪里，她的声音总带着冰镇西瓜般的清甜："阿满要不要听我新买的唱片？"唱针划过黑胶时沙沙的杂音，和着蝉鸣在午后流淌。
　　
　　老槐树的枝桠在最上面打着卷儿，树皮裂开的纹路像爷爷手上的老茧。李姐姐踮着脚往树杈上爬，碎花裙摆扫过我的鼻尖："抓紧这根枝子。"她伸过来的手腕白得晃眼，指甲缝里沾着槐花。我仰头望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飘落的花瓣都变成了蝴蝶。
　　
　　正午的日头像块烧红的铁板，知了在柳叶间扯着嗓子嘶叫。我攥着从杂货店偷买的橘子汽水，后背沁出的汗珠把校服浸成深色。李姐姐突然出现在巷口，手里晃着个玻璃瓶："猜猜里面装的是什么？"晨曦在她眼里碎成星星，我这才发现她今天别着朵新鲜的槐花。
　　
　　青苔斑驳的墙根下，我们蹲在阴影里玩弹珠。她总能让那颗玻璃球跳过我的所有彩珠，然后狡黠地笑出酒窝："要不要教你个秘密？"她突然拽住我的裤腰带，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我踉跄着后退，脑后撞上老槐树粗糙的树干。
　　
　　"呀！"她的惊叫和我的惊呼同时炸响。晨露从树叶间簌簌坠落，迷蒙的水雾里，我看见她雪白的背脊在花影下颤动。那支珍珠发簪滚落在青石板上，和我的蓝布裤衩子躺在一起，沾着草屑与露水。
　　
　　月光像团温软的棉花糖，轻轻糊在院墙上。我抱着膝盖坐在藤编簸箕里，听见李姐姐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敲出细碎的节奏。她蹲在我面前，发梢还沾着夜间的花香："我妈说...说这样不好..."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蚊蚋般的呢喃。
　　
　　后来整个夏天都浸在槐花的甜香里。清晨总能在树干上发现用粉笔画的小爱心，李姐姐教会我辨认三十七种鸟儿的叫声。当秋风吹落最后一片花瓣时，她在树杈上系了条红丝带，说这是给老槐树戴的生日帽。
　　
　　二十年后的清明节，我又站在老槐树下。树干上深深浅浅的刻痕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最上面那道歪歪扭扭的"小满"两个字已经模糊不清。斑驳的青苔覆住当年惊慌失措的脚印，唯有树根处静静躺着半枚珍珠发簪，旁边开着簇簇洁白的木槿花。
　　 二
　　蝉鸣撕开盛夏的午后，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淌成墨绿色的溪流。我蹲在井台边数蚂蚁，听见李姐姐踩着鹅卵石小径的声响由远及近。她今天别着朵胭脂色的槐花，花瓣被汗水浸得微微发蔫，却比往日更显艳丽。
　　
　　"阿满！"她突然从树后探出头，发梢扫落几片打着旋儿的花瓣。我慌忙转身，裤腰带上的搭扣撞在井沿上，"哐当"一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李姐姐的手已经伸到我面前，指尖捻着半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昨天你妈说..."话音未落，一阵风掀开她褪色的蓝布衫下摆。我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却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中混着清脆的笑声。
　　
　　"捉不到吧？"她蹦到我面前，沾着草屑的布鞋底故意蹭着我的脚背。阳光透过树冠在她脸上织就细密的金网，我这才看清她锁骨处沾着片小小的槐花瓣——那是我早上在树上摘的，此刻正随着她起伏的胸口轻轻颤动。
　　
　　井边的青苔湿漉漉的，李姐姐突然拽住我的裤腰带。惊惶中我跌坐在地上，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直到后背贴上井台冰凉的青石。她温热的手掌离我的脸只有半寸，带着佛手柑似的清甜气息。
　　
　　"别怕..."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阴影，"我带你去掏鸟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