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小说）
　　
　　一
　　
　　王丽娟盯着手机上的数字，手指微微发抖。银行卡余额：327.15元。距离发工资还有十天，而胡志强的利息明天就到期了。
　　
　　麻将馆的霓虹灯在窗外闪烁，那些熟悉的哗啦声和叫喊声像恶魔的低语，引诱着她再去试一次手气。就最后一次，赢了就还清债务——这个念头在过去三个月里已经骗了她十七次。
　　
　　"王姐，又来玩啊？"麻将馆老板笑眯眯地迎上来，"胡哥刚才还问起你呢。"
　　
　　王丽娟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她勉强扯出个笑容："我……我就是来看看。"
　　
　　"胡哥在里间等你呢。"老板意味深长地朝后面努努嘴，"说有事跟你商量。"
　　
　　里间的门半掩着，王丽娟的手指在门把上悬了几秒才推开门。胡志强坐在真皮沙发上，锃亮的皮鞋搭在茶几上，正在削苹果。水果刀在他粗短的手指间灵活转动，果皮连成一长条垂下来。
　　
　　"丽娟来啦。"他没抬头，声音里带着笑意，"坐。"
　　
　　王丽娟的腿像灌了铅，慢慢挪到对面的椅子上。茶几上放着一沓纸，最上面那张是她的借条复印件，鲜红的手印刺得她眼睛发疼。
　　
　　"胡哥，那个利息……"她声音发颤，"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保证……"
　　
　　"十天前你也是这么说的。"胡志强终于抬起头，圆脸上堆着笑，眼睛里却冷得像冰，"十万本金，五分利，拖了三个月。丽娟，道上规矩你不是不懂。"
　　
　　水果刀"嚓"地插进苹果，王丽娟的肩膀跟着一抖。
　　
　　"我……我可以先还利息。"她急忙翻出手机，"我这里有三千..."
　　
　　胡志强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他站起来绕过茶几，王丽娟本能地向后缩，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丽娟啊，"他俯下身，酒气和烟味扑面而来，"我倒是有个提议。"粗糙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一次抵两千，怎么样？"
　　
　　王丽娟猛地站起来，椅子"咣当"倒地："胡哥！这不行！"
　　
　　胡志强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条斯理地抽出插在苹果上的刀，用刀尖挑起王丽娟的一缕头发："那今晚十二点前，连本带利十一万五千。少一分……"刀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你知道后果。"
　　
　　二
　　
　　废弃工厂的月光像掺了冰渣，冷得刺骨。王丽娟的手腕被麻绳磨出了血，嘴里塞的布团散发着机油味。胡志强哼着小调，手机架在一旁的箱子上，镜头正对着铁架床。
　　
　　"别这副表情，"他解开皮带，"明天视频删了，债也一笔勾销。"
　　
　　王丽娟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三个小时前，她在ATM机前被两个马仔架上车时，就明白讨价还价的余地早已消失。胡志强要的不只是钱，还有她最后那点尊严。
　　
　　麻绳深深勒进皮肉，她盯着天花板上摇晃的灯泡，数着上面的黑点。一个、两个、三个...当剧痛袭来时，她数到了二十七。
　　
　　胡志强临走前拍了拍她的脸："表现不错。下次缺钱再来找我。"他晃了晃手机，"当然，不来也行。"
　　
　　王丽娟在冰冷的铁床上躺到天亮。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进来时，她咬断了手腕上松动的绳结。
　　
　　三
　　
　　水果刀是超市最便宜的那种，王丽娟把它藏在枕头下已经六个小时。她洗了三遍澡，皮肤搓得通红，却怎么也去不掉那股混合着烟酒和汗液的臭味。
　　
　　手机响了。胡志强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想通了？"他的声音带着餍足的慵懒，"晚上八点，金沙酒店2806。"
　　
　　王丽娟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红肿，嘴角却挂着奇怪的笑："家里...更方便。我老公出差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是意味深长的笑声："好，就你家。"
　　
　　挂断电话，王丽娟开始化妆。粉底遮不住颈间的淤青，她就系上丝巾。手腕的勒痕被长袖衬衫盖住，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
　　
　　七点五十分，门铃响了。胡志强穿着休闲西装，手里拎着瓶红酒，像是来赴一场寻常约会。
　　
　　"装修不错嘛。"他环顾客厅，目光在结婚照上停留片刻，"你老公知道吗？"
　　
　　王丽娟接过酒瓶："卧室...更舒服。"
　　
　　胡志强咧嘴笑了，跟着她走进卧室，顺手带上门。当他解开第一颗纽扣时，王丽娟从枕头下抽出了刀。
　　
　　第一刀捅进腹部，胡志强的表情从惊讶变成痛苦；第二刀扎向胸口，被他用手臂挡住，刀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第三刀，王丽娟用尽全力刺向他的喉咙。
　　
　　鲜血喷溅在米色床单上，像一朵盛开的罂粟花。胡志强跪倒在地，手指徒劳地抓着脖子，发出"嗬嗬"的声音。他的眼睛瞪得极大，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昨天还在他身下颤抖的女人，此刻正冷静地看着他死去。
　　
　　王丽娟坐在床边，看着血泊逐渐扩大。她拿起胡志强的手机，删除了所有视频，然后拨通了110。
　　
　　"我杀人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锦绣花园7栋302。"
　　
　　四
　　
　　刑警队长陈明推开审讯室的门时，王丽娟正盯着自己指甲缝里的血渍发呆。她已经换了件高领毛衣，手腕上的纱布渗出淡红色。
　　
　　"王女士，法医确认死亡时间是昨晚九点左右。"陈明翻开笔录本，"你说他强奸你，但尸检时死者已经...呃，完成了性行为。"
　　
　　王丽娟抬起头："是前天晚上。在城东废弃的纺织厂。"
　　
　　陈明皱眉："为什么当时不报警？"
　　
　　"他有视频...威胁要发给我丈夫和单位。"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他说...一次抵两千。"
　　
　　年轻的女记录员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个墨点。
　　
　　"所以你约他来家里，是为了..."陈明斟酌着用词，"报复？"
　　
　　王丽娟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警官，你知道五分利是什么意思吗？十万块，三个月变成十五万。"她抹去眼泪，"我一个月工资四千二。"
　　
　　陈明合上笔录本："凶器是哪来的？"
　　
　　"超市买的，就在小区门口。"她顿了顿，"本来想自杀用的。"
　　
　　五
　　
　　法庭上，辩护律师张伟指着投影仪上的照片："各位请看，我的当事人手腕上的勒痕与废弃工厂铁架床栏杆的锈迹成分一致！死者手机虽被删除，但技术恢复的视频清楚地显示..."
　　
　　检察官打断道："但这一切发生在行凶前15小时！当王丽娟购买凶器、布置现场时，所谓的'不法侵害'已经结束！"
　　
　　审判长推了推眼镜："辩护人，你的当事人是否承认预谋杀人？"
　　
　　张伟看向被告席。王丽娟穿着橙色囚服，像片枯萎的落叶。
　　
　　"我承认。"她说，"但我不后悔。"
　　
　　休庭期间，张伟最后一次劝她："如果坚持正当防卫辩护，可能判得更轻..."
　　
　　王丽娟摇摇头："张律师，你知道被麻绳绑着数天花板上黑点的感觉吗？我当时在想，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要让他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判决书用了"手段残忍""主观恶性大"等字眼，但也提到"被害人存在重大过错"。最终刑期：八年。
　　
　　六
　　
　　监狱工厂的缝纫机声此起彼伏。王丽娟已经能熟练地操作机器，每天完成三十件衬衫的领口缝制。
　　
　　"3578，有人探视。"管教敲了敲她的机台。
　　
　　会见室的玻璃对面，坐着她的丈夫李强。三年不见，他的鬓角已经泛白。
　　
　　"我...我申请了减刑材料。"李强声音哽咽，"那个胡志强，警方发现他还涉及三起强奸案..."
　　
　　王丽娟把手贴在玻璃上："强子，离婚协议签了吗？"
　　
　　李强的眼泪砸在台面上："娟，我等你出来。"
　　
　　王丽娟摇摇头："别等了。出去后我想去南方，重新开始。"她顿了顿，"帮我个忙，把家里那套麻将扔了吧。"
　　
　　回监舍的路上，阳光透过高墙上的铁丝网，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王丽娟仰起头，第一次注意到监狱操场的角落里，有株野向日葵正向着太阳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