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三木子-个人文章】
麦收印象
□ 三木子
2025-06-29 06:52
收藏:0
回复:0
点击:91
麦收印象散文诗
一、金色的海
麦子熟了,熟透了,金黄一色无边无际,铺展着整个田野。阳光烈烈地照下来,麦浪由近及远层层叠叠滚动着,汹涌不息,仿佛金色的潮水涌向天际。
联合收割机隆隆驶入麦海,犹如一艘笃定的船。它巨大的齿轮旋转着,所过之处,麦秆成排倒下,麦粒被迅速收入腹中,麦秸则被整齐吐出,散落于身后。驾驶舱里,那年轻人戴着耳机,眼神平静地凝视前方,空调隔绝了外界的燥热。柴油的气味隐隐地弥漫开来,混杂着田野里固有的麦香与泥土的腥气。
麦粒饱满金黄。那些经历了与泥土彼此呼吸、生死相托的艰辛的人们的旧时记忆,散落埋葬在了机械轰鸣的烟尘深处。
我站在田垄上,俯身拾起一穗干瘪的麦粒。这是一颗终将被遗忘的麦粒。阳光依旧,大地无言,它却记着所有跪拜与站立、存在与消逝。它将沉甸甸的岁月,储进新一季的种子里。可是那无数个烈日下我们的倒影,正一天天被收割机的庞然的身影所覆盖、所稀释,最终淡去如烟。
二、镰刀与新生
镰刀生了锈,挂在墙上,早如一块黯淡退色的废铁了。那铁质的刃口上,锈迹渐渐爬出,如时光悄悄蔓延——它曾经饮过饱满的麦香,映照过金黄的阳光,也反射过农人臂膀上流淌的汗珠;但终于,它退隐了,归于沉默,归于蒙尘,归于暗红如凝血般的锈蚀。
我慢慢踱到墙边,伸手摸了一下镰刀,轻轻拂去上面的薄尘。此时隔壁院里传来收割机整备的轰响,一声高过一声,镰刀在墙上便渐渐暗了下去,悄无声息。
老锈终将覆盖一切,然而那沉甸甸的收成与土地间的情义,却总在锈迹之下隐隐作痛。镰刀的锈迹,实则是人于土地上刻下的符号:当机械卷起金色狂澜,镰刀静默地隐入锈红深处,却依旧在锈迹斑斑的梦里铮铮作响,不绝如缕地,传递着大地的心跳。
三、夕阳下的村庄
我站在金光灿灿的麦田,扬起头,目光投向夕阳。
微风中,麦芒在目光中轻盈翻飞,微小的金屑浮于空中,如同梦幻。我的身影与无数个麦个儿一起,承接着丰收后余下的温馨。
麦秸被聚拢在一起,捆成个子。晚霞中,麦秸个像一座座小山,渐渐被拉成长长的山影,劳累的人们散去。
炊烟在村庄上空升起来了。新麦的芳香在空气中弥漫着,随风飘散,那气息温柔地将我包裹,仿佛整个田野的呼吸都浓缩在一起了,家家户户溢出酒香。
四、如梦月下
暮色四合,麦田中,人影渐渐稀疏,只留下麦垛如黑的山峦,沉默地矗立在旷野之中。
麦田里一片褐黄,麦茬齐整地挺立着,像竖起的无数尖刃,刺向渐暗的天空。暮霭从田野尽头慢慢升起,微光弥漫,将麦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蓝里。暮色中,麦茬愈显清晰,宛如密密麻麻的竖琴琴弦,只待风的手指拨动,便可弹奏出梦旋律。有人走过田埂,影子被拖得老长,时光被融入了愈加深沉的暮色。
月光升起来了,清冷的光辉扑洒在田野之上。万籁俱寂,麦茬悄然隐没,月光在无声地收割着天空云朵。一粒麦子从青涩到金黄,再到被人收获,最终碾磨成粉,化作人间的烟火,已是历经轮回,麦芒却依旧倔强地向上,尖刺虚空,时光如流金般汹涌翻滚而逝。
五、花秸和她的垛
偶尔,随着收割机的轰鸣,我会想起旧年的花秸垛。
那是被风雨侵蚀得歪斜、坍塌了的花秸垛,颜色褪成灰黑,像心头上一块溃烂的、无人问津的伤疤。因年久,花秸垛的顶部长出了稀疏的毛草,在我梦中的风里萧索地摇晃,如同孩子的头。垛身上的洞,是老人采撕后留下的痕迹,倒是成为了我们游戏的隐蔽之处。雨水反复浸泡,使得低洼处洇出暗色的、腐烂的污水,散发着一股陈年霉败的酸腐气息。我看到,那花秸垛和村庄一起被遗弃,正在空旷里缓慢地风化、溶解……
麦秸垛消失在了深深的夜色中。连同它一起消逝的,还有草垛下乘凉的絮语,孩童滚落的欢笑声,麻雀归巢的啁啾,河里青蛙那清爽的鸣叫。如今,即使是灶膛中麦秸燃烧时噼啪作响的暖意和那弥漫整个灶屋的、带着阳光记忆的独特焦香,也再无处可寻。那曾经的暖甜的气息,那蓬松柔软的触感,那庇护心灵的温情,都已被机器的轰鸣、塑料的冰冷和柴油的刺鼻味道彻底替代,覆盖和掩埋。田野上只留下麦茬那整齐的伤痕,留下破碎的草屑,和如人一样站立着的,正在等待远行的方块草捆们,以及风过时,那空旷寂寥的回响,供我回忆。
我们将默默承载着这新旧交替的一切。那混杂着柴油味的、干涩的麦秸屑气息,尽管固执地盘旋在收割后的田野上空,也终将散去。
六、风行地上
麦子收尽,田野脱去金色的衣裳,露出了土地的底色。
已是黄昏时分,晚霞泼洒下金辉,给麦茬镀上了一层血色的边缘。风从田垄上掠过,麦茬如无数细小的琴弦,发出低哑而绵长的叹息。那声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是土地在空旷寂寥之中,向天空的诉说,是无数播种与收获后的疲惫失落与苍凉。
抚过麦茬,皮肤被划出细小的血痕,竟浑然不觉。目光所及是更深远处那沉默着的、褐黄色的大地和天空。我知道,麦茬之下的新芽已悄然萌动于泥土深处,悄然积蓄着新的力量,只待一场透雨,一场透雨的盛宴,他们便将再次刺破黑暗的天空,涌出新的金色光芒。
晚风中,麦茬微微摇曳,大地在低沉呼吸。泥土无言,托举着生长与收割的轮回;麦茬尖锐,却终将腐烂成泥。这裸露的田野,是生命最本真而庄严的祭坛——万物生于土,又归于土,其间所有荣枯,不过是大地母亲默默孕育又无声包容的,一场又一场生生不息的仪式。
七、秸秆草帽
田野里已是收割机轰鸣。那钢铁巨兽隆隆驶过,麦子如同被吸走般瞬间消失,只留下整齐的麦茬。我坐在田埂上,目光投向远方,可又似乎并不在看着什么,只是任由收割机的喧嚣在四周鼓荡,自己却静默得如同田边一块安静的石头。
在仓房堆积的农具杂物间,我再次看见了一顶旧草帽。它安静地躺在角落,更显枯槁破败,厚厚的灰尘覆盖了它,边缘也塌陷得不成形状。我小心拾起,拂去灰尘,手指抚过帽顶那些粗拙的针脚,抚过帽檐边缘磨出的绒毛。这顶草帽如今如此轻飘,仿佛内里的筋骨与重量已被时光悄然抽空。
可当手指触碰到帽圈内里那几处深褐色的印记时,心却为之一动——那是汗水长年累月浸染、沉淀下的痕迹,是阳光与肌肤共同熔铸的徽记。草帽虽已失去形状,但那圈深褐色的汗渍却依然清晰、坚韧,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主人一生的重量。
这顶草帽,早已不是寻常遮蔽之物,如今它静卧尘埃,却像一颗被遗忘的麦粒,无声地昭示着:纵使钢铁已代替了弯镰,收割机扬起的尘烟遮蔽了天空,但这顶草帽里,依然沉淀着一个农人灵魂的分量——那是日头晒不透、时间蚀不掉的,土地赋予生命的尊严与重量。
它静静地挂在木钉之上,正如一个灵魂褪去了劳碌的躯壳,却以其沉默的轮廓,存在于尘土虚空之上。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