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小说）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这天傍晚，玉梅跪在冰窖里挖萝卜。冻土裂开时，铁锹撞上个硬物——半只青花碗，釉色像极了当年她嫁过来时，婆婆端来红糖水的那碗。
　　玉梅从地窖爬上来，拿盆子，舀了水，把萝卜洗干净，切成丝。朝锅里倒入一瓢水。又点着了锅灶煮粥。灶里的火，着的欢，火苗使劲地舔着锅底，只一会儿，锅底就受不了了，叫了起来。她往锅里下渣子，往灶膛添柴。这时，丈夫大国从里屋出来，边穿衣服，边在玉梅的脖子上亲了一下，说，晚饭不在家吃了。就在这时，她发现，丈夫的羊毛衫领口沾着浅浅一枚口红印子。
　　她想起来了。上个月收药材的卡车女司机来过，约好了小年前来收玉米。那女司机一双手上有能照见人影的美甲，说话一听就是城里人，带着海鲜味儿。……
　　她往灶里塞玉米棒柴，柴塞的紧，灶里冒出一股黑烟。她忙去俯下身去吹火，灶里的柴忽的燃烧起来，火得太猛，火舌窜出来，燎焦了她的刘海。
　　晚饭端上桌子了，还不见大国回家吃饭。婆婆瘫在炕上，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饭菜急的叫。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先吃吧。她给婆婆喂饭时，婆婆的手把碗推跌在炕上，说，饭糊了。她说，火大了。
　　后半夜雪下疯了。大国还没有回来。她想大概是今天晚上不回了。她叹了一口气，顺手一摸婆婆的褥子，已经湿了。她给婆婆换尿褯子，摸到她胯骨上两个铜钱大的褥疮，婆婆直喊疼。三十年前她刚过门那晚，婆婆也是这么掐着她大腿根说："我们赵家媳妇的肚子要像麦场那么宽岀。"
　　……玉梅感觉小腹下坠。棉裤裆渗出的暗红在冰面晕开。玉梅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天，她攥着县重点中学录取通知书，高高兴兴地回家，她看见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你哥娶亲等着用西屋……"
　　一晃五年过去了。玉梅翻出压在樟木箱底的嫁衣，衣服上金线绣的牡丹还差三片叶子，她就匆匆地嫁了过来。
　　晨光爬上窗棂时，她咬断最后一根线头。那当年没有绣完的三片牡丹叶子终于完成了。她似乎听见，院子里冰溜子从屋檐摔碎的脆响，春天回来了。
　　院子外面，先是狗叫了起来，随后是大铁门被推开，接着传来大国和一个女人的说笑声。结过婚的女人是敏锐的，玉梅知道那女人就是女卡车司机。就听见大国在院子里往大门外的车上装玉米，来来往往的，说说笑笑的。
　　玉梅起来，穿了衣服，想去帮忙装车。到了堂屋门口，就见外面的雪很厚，一包玉米散在了院子里，那女人坐在上面，用雪块砸着大国，笑得前仰后合的。
　　玉梅站在门后没有动。她看到灶台下一盆冻僵的野菊，那干枯着的花却如新开了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