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小说）
　　
　　结婚周年纪念日这天，我又一次在玄关处的全身镜前傻愣愣地站了足有十分钟。镜子里的我，穿着法兰绒睡衣，头发乱得不成样子，活像台风扫荡过后的鸟窝，下巴上的胡茬扎手得很。厨房里飘出培根的阵阵香气，妻子正哼着《雨中旋律》，这可是我们婚礼上的头一支舞曲。
　　一年前的雨声突然在耳畔回响。那天深更半夜，暴雨使劲儿砸在空调外机上，仿佛有人在高空一个劲儿地往下倒弹珠。门铃响起时，我正拼死拼活地给客户赶制 PPT ，屏幕上的光标乱蹦乱跳，都快变成幻影了。
　　“干啥呀？”母亲的声音从客厅那头传来。她老是穿着那件颜色都掉了的碎花睡袍，衣角还沾着我中学时候打翻的蓝墨水。
　　门外传来小女孩带着哭腔的询问声：“阿姨，您有没有瞅见我的狗呀？白色博美，右耳有块心形的胎记。”雨水顺着她的粉色雨衣一个劲儿地往下淌，在米色的地砖上积成了一个个小水洼。
　　母亲猛地一转身，手指向沙发。小女孩疑惑地走上前，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眼前这个“狗”的模样与自己走失的狗狗有很大不同，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无奈地说道：“阿姨，这不是我的狗狗。”然后带着沮丧离开了。
　　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母亲手指划过空气的模样，就跟巫婆挥舞榛树枝似的。就在那一刻，我的灵魂依附在了男孩子的身上。我穿着居家服，一下子就缩成了毛茸茸的一团，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呜咽声。笔记本电脑从我的膝盖上滑落，充电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蓝色的弧线。
　　“诺诺你瞧，”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怪异的喜欢，把我抱在怀里，“今儿早上刚捡到的狗狗。”
　　说来也巧，宠物医院给我左颈注射的芯片，编号对应的是派出所的失踪狗狗档案。不过那是另一个与我同名的男人。这巧合的名字，似乎也在冥冥之中预示着某种命运的交织。
　　在接下来的三百多天里，我学会了用爪子去按智能马桶的按钮，用嘴叼着狗绳催妻子去散步，甚至还练出了用尾巴扫电视机遥控器的本领。
　　此刻，妻子正往我项圈上系蓝丝带：“周年纪念日得打扮得漂亮点儿哟。”她身上的香水味还是蜜月时买的橙花味，只是指甲油换成了我不熟悉的莓果色。我低下头，看到丝带结扣处的铂金吊牌，上面刻着“爱犬 Lucky”的字样。
　　当社区公园的梧桐树开始落叶的时候，我又碰到了那个雨夜的小女孩。她抱着新养的柯基犬，突然指着我对她妈妈说：“这只白博美好像以前的诺诺！”我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却只是发出了一连串欢快的狗叫声。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妻子蹲下来挠我的下巴：“要不咱去老房子瞅瞅妈妈？”项圈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我想起昨天在宠物店橱窗里看到的自己的倒影——那双湿润的狗眼睛里，分明还藏着那个为房贷发愁的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