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我听见（小说）
　　
　　环形会议厅的水晶灯管突然爆裂，林深被飞溅的玻璃划破脸颊时，正对着主席台上赤身裸体的中年男人。那人浑圆的肚子随着演讲起伏，挂在腰间的金钥匙串叮当作响。
　　"新时代的曙光已经照耀..."男人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胸前那块"德才兼备"的红色绶带正在往下滴水。林深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金属外壳硌得掌心发疼。三个月前他挤破头考进市宣传部的时候，绝没想到会遇到这样荒诞的场景。
　　休息室的门吱呀开了，穿貂皮大衣的女人裹着浓重的香水味进来："小林啊，待会别往镜头里拍那些没穿衣服的领导。"她涂着珠光指甲的手指戳了戳林深的肩膀，"听说今晚的文艺汇演..."话尾淹没在走廊突然响起的《国际歌》里。
　　林深跟着人群涌向地下车库时，西装革履的后背开始发冷。穿荧光马甲的保安把守着铁门，电子屏上的红字在黑暗中跳动：【灵魂置换服务——让迷茫者重获新生】。他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辞职信，纸页边缘已经起了毛边。
　　二
　　暗巷里的霓虹灯管滋啦作响，穿皮裙的女孩正往客人手里塞名片。林深认出那是医院药剂科的王姐，此刻她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睫毛膏晕染成熊猫眼。"二十万包终身，包你男朋友回心转意。"她突然转头对着墙角阴影里的男人笑，"张主任想要什么样的？"
　　太平间停尸柜的蓝光在镜面墙上折射出诡异的光斑。林深看着解剖刀划开第十七具无名尸体的胸膛，刀刃上沾着的黑色物质正在腐蚀不锈钢托盘。当他举起手机对准取证袋时，通风管道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你疯了吗？这是市长特批的特殊医疗项目！"主治医师的眼镜片上闪过监控红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张泛黄的器官捐献协议书，"他们可是要拿你当小白鼠测试新型抗抑郁药物。"
　　精神病院的铁门在身后重重闭合时，林深听见护士站传来熟悉的《国际歌》。隔着防弹玻璃，他看见自己的病历本被贴在布告栏最显眼的位置，红色印章旁写着："典型反社会人格障碍，建议立即实施脑波清洗。"
　　三
　　林深蜷缩在精神病院的铁床上数天花板的霉斑时，收到了人生第一张请柬。烫金的邀请函躺在药盘底部，暗纹印着市立医院的标志，落款日期正是明天上午九点。
　　"今天该剪指甲了。"护士长端着药盘进来，橡胶手套在日光下泛着青灰，"张主任特意嘱咐要给你用进口剪刀。"
　　林深盯着她胸牌上"陈美玲"三个字，想起三天前在停尸房看到的尸体。那个无名女尸的指甲缝里残留着蓝色美甲胶，和此刻护士长指甲上的孔雀蓝一模一样。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起时，他闻到了熟悉的福尔马林味道。主刀医生摘掉口罩的瞬间，林深瞳孔骤缩——那张脸竟与十五年前失踪的母亲有七分相似。
　　"听说你弟弟在省城当律师？"医生的镊子夹起一块带血的皮肤组织，在灯光下像翻动书页般轻柔，"如果能说服他放弃上诉..."冰凉的器械贴着耳垂划过，"或许能保住你妹妹的角膜。"
　　四
　　市中心会所的落地窗蒙着水雾，林深举着微型摄像机的手在发抖。二楼包厢传来的喘息声里混着电流杂音，他认出了财政局副局长的声音："...把孙子的骨髓配型报告藏好，省长的秘书团下周要来巡视。"
　　更衣室的帘幕突然掀起，浑身缠满保鲜膜的男女像超市货架上的冻品缓缓移动。林深倒退着撞进消毒水味的储物间，撞翻的纸箱里散落着盖红章的文件——全是近三年失踪儿童的DNA档案。
　　通风口传来细碎的响动，他摸索着按下藏在鞋底的报警器。警笛声由远及近的刹那，整栋大楼突然断电。黑暗中有金属摩擦声擦过耳际，林深摸到墙角的应急灯开关，强光下赫然映出三十多个戴防毒面具的身影。
　　"条子的鼻子比狗还灵。"领头人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可惜你弟弟在海关那边..."话音未落，林深被麻醉针扎中颈侧。恍惚间他看见无数张相同的面孔从人群中浮现，每个人太阳穴上都贴着微型芯片。
　　五
　　市郊的废弃化工厂飘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林深被铁链拴在反应堆控制台前。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调试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这是最后三小时。"研究员扯开口罩，露出被药物腐蚀的牙龈，"想想你妈妈临终前还在找你，多可怜。"墙壁突然震动，林深看到新闻正在直播：昨夜某地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五名公职人员当场身亡。
　　记忆清除程序启动的瞬间，林深疯狂摇头。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汹涌而来：孤儿院火灾里抱着孩子往外冲的消防员，天桥下给流浪汉包扎伤口的护士，还有自己偷偷存下的十三万块救命钱——全都被装在印有"慈善总会"的透明袋子里。
　　警报声骤然炸响，研究员撞在数据存储单元上。林深趁机扑向控制台，手指按在早已背熟的紧急停机键。反应堆蓝光熄灭的刹那，他看见玻璃墙外站着二十多个举枪的特勤人员，为首者胸前的铭牌闪着冷光："认知矫正局第三处。"
　　六
　　晨跑的老人在广场捡到昏迷的林深，他后颈的芯片烙印在阳光下泛着幽蓝。赶来接人的警察认出了他的工牌，却将他送往市立医院精神科——那里正收治着十三名"记忆紊乱患者"，他们的共同特征是都接触过某份机密医疗报告。
　　住院部顶楼的天台，林深遇见了同样被押送来的张主任。对方西装革履的模样与监控录像里判若两人，此刻正举着注射器对空气比划："他们给我换了血型，连牙科记录都篡改了..."
　　狂风卷起满地传单，林深低头看清那些被撕碎的报纸标题：《慈善总会副会长涉嫌器官走私被双开》《省财政厅原书记昨夜突发心梗去世》。他忽然想起精神病院窗台上始终盛开的白色茉莉，花瓣里藏着某种特殊酶类，能让移植后的器官快速排异。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林深将藏在假牙里的微型存储器塞进排水管。当他被医护人员拖走时，瞥见住院部电视正在播放早间新闻：昨夜我市又有一名年轻患者在"意外事故"中身亡，家属拒绝尸检。
　　精神病院的消毒水味道突然变得刺鼻，林深被推着走进铅灰色舱室时，头顶的灯管开始高频闪烁。记忆清除程序启动的瞬间，他看见十五岁那年的暴雨冲垮孤儿院围墙，自己抱着发高烧的小女孩往山路上狂奔，泥水里混着暗红的铁锈味。
　　"这次是深度清洗。"护士扯掉他手腕的电子镣铐，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走廊回荡，"张主任说你最近总说些奇怪的话。"她胸牌上的"陈美玲"三个字正在渗血，不是比喻，那些红色液体正顺着塑料边缘往下淌。
　　林深突然抓住舱门把手，皮肤接触处立刻浮现出细密的针孔。他想起上周在太平间看到的无名女尸，指甲缝里的蓝色美甲胶和此刻护士长孔雀蓝的指甲如出一辙。记忆清除液注入血管的刹那，无数画面洪水般涌来：手术室无影灯下的母亲、停尸柜缝隙里塞着的存折、还有自己偷偷塞在假牙里的微型存储器。
　　"你该感谢我们。"主治医师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变声器处理的机械感，"想想那些被你救下的孩子，他们的骨髓正滋养着市长的克隆体。"林深疯狂摇头，后颈芯片突然发烫，童年被拐卖的记忆与成年后的逃亡经历在脑内交织成致命漩涡。
　　当警笛声穿透防爆玻璃，林深终于看清墙上的监控画面——十五年前失踪的母亲穿着病号服，正站在记忆清除舱前对他微笑。她脖颈处的缝合线像蜈蚣般爬满整个后颈，而那个本该躺在棺材里的女人，此刻正站在市长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透过单向玻璃抚摸着培养皿中的胚胎。
　　七
　　林深被推出手术室时，晨曦正透过铁窗斜切在走廊地面。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袖管——昨夜陈美玲给他注射的"营养液"其实是新型生物制剂，那些蠕动的黑色物质正在皮下形成血管网。
　　住院部突然断电的瞬间，林深撞翻了护理站的推车。玻璃药瓶滚落满地，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斑。他抓起沾着药粉的手电筒冲向天台，防弹玻璃上凝结的露水正顺着"禁止靠近"的警示牌往下淌。
　　站在城市最高处俯瞰，林深终于看清那些缠绕在楼宇间的黑色管道——那是埋在地底三十年的输血管道，正将暗红色的液体泵入每栋写字楼的中央空调系统。市中心广场的巨型屏幕突然亮起，市长微笑的面容正对着晨练的老人："感谢市民朋友们对新型血液净化项目的支持..."
　　林深摸向假牙槽，用藏在臼齿里的微型刻刀撬开存储器。十六年前孤儿院火灾的现场照片在阳光下泛黄，焦黑墙壁上有个被刻意抹去的血手印，指纹与他现在按在存储器上的完全吻合。
　　当第一缕阳光刺穿云层时，整座城市的电子钟同时跳变。林深按下存储器底部的引爆键，藏在市政大楼地基下的量子服务器开始过载。他想起昨晚在太平间看到的尸体，那些被摘除器官的躯体胸前都贴着相同的编码——那正是他弟弟在海关查获的走私货物清单。
　　天台栏杆突然发出金属扭曲的吱呀声，二十几个戴防毒面具的人从楼梯间涌出。林深将存储器塞进嘴里含住，这是他最后的退路。当特勤人员的枪口对准他太阳穴时，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昨夜被他偷偷替换的煤气阀门正在整条街区绽放血色之花。
　　晨跑的人们推开窗户时，发现每栋楼的玻璃幕墙上都流淌着彩虹色的血河。那些被篡改的记忆碎片随着血液渗入地下水道，最终汇聚成席卷全市的电子洪流。在意识消失前的瞬间，林深看到无数个自己在手机屏幕上亮起，每个瞳孔里都燃烧着相同的蓝光。
　　八
　　三个月后，新市长就职典礼上，礼仪小姐突然脱掉高跟鞋。她赤足踩过红毯时，脚踝处的条形码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那是林深当年植入慈善总会志愿者体内的追踪芯片。当她弯腰捡起滚落的权杖时，脖颈后方的缝合线与林深记忆中母亲的形象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