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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与李金水
□ 三木子
2025-06-28 0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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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与李金水
——津门旧事系列小说之三
腊月十八的天津卫,青石巷的冰棱子足有三寸长。六岁的小白鞋攥着阿娘滚烫的手,看巷口的洋槐树抖落最后一片枯叶。李金水带着巡警踢开木门时,阿爹刚糊完第十三个纸人,惨白的脸上还粘着金箔。
"陈三儿,皇军要的军饷你也敢昧?"李金水獠牙似的金牙咬住烟嘴,皮靴碾碎纸人空洞的眼眶。小白鞋记得阿爹被拖走时,后脑勺的血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蚯蚓,那串血迹在七天后冻成了冰溜子,吊在巡警房的铁栅栏上晃荡。
阿娘咳出的血染红了粗布帕子。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小白鞋捧着豁口的粗瓷碗跪在劝业场门口,北风卷着雪花往她单衣里钻。巡街的警棍戳她肩胛骨时,碗底最后半块硬窝头正硌得她心口疼。
梨香院的老鸨捏着她下巴端详,金镶玉的护甲刮得人生疼。"倒是双勾魂眼。"老鸨捻着佛珠,腕上翡翠镯子碰出泠泠的响,"李处长昨儿还说要个雏儿..."
十五岁生辰那夜,小白鞋蜷在雕花拔步床的角落。李金水身上的酒气混着鸦片烟味,肥厚的手掌掐得她腕子发青。妆台上的西洋镜映着窗外残月,她盯着镜中那双上挑的凤眼,突然想起阿娘咽气前塞给她的白布鞋——鞋帮子上的白梅花是用裹脚布绣的。
后院的黄铜铃铛响了七声。小白鞋裹着素缎斗篷闪进耳房时,账房先生正在磨刀。青石案上摆着十二把柳叶刀,最薄的那柄能透出月光。
"李阎王爱听红绡舞。"账房先生往刀锋上呵气,霜白的刃口凝出冰花,"中秋夜李府摆寿宴,你要学的不是舞步,是让冰刃在掌心化得慢些。"
1943年的中秋月像浸了血。李公馆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小白鞋踩着红绡旋转时,腕间银铃盖过了留声机的爵士乐。李金水瘫在太师椅里,酱紫色的脸堆在领章金穗上,活像供桌上的酱肘子。
第三圈旋到主桌前,小白鞋嗅到冰刃开始融化。她突然想起阿爹糊纸人时哼的小调,调子拐到"七月半"那句时,薄如蝉翼的刀片已顺着李金水的耳根滑进去。
满堂宾客只见红绡如瀑,美人的水袖拂过李处长油光光的额头。等管家发现老爷的耳朵眼往外渗血珠子时,戏台上的武生正唱到"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小白鞋踩着屋脊往海河方向跑,绣鞋底的白梅花印在瓦当上。河面的风裹着码头苦力的号子,她脱下溅了胭脂的戏服抛进浊浪,贴身小袄里掉出半片金箔——是从李金水牙缝里抠下来的。
子时的梆子响过三巡,梨香院后门吱呀一声。账房先生蹲在灶台前煨酒,砂锅里炖着冰糖肘子。"李阎王那副下水,"他往灶膛添了把柴,"够野狗啃到开春。"
小白鞋没接话。她对着铜盆清水卸妆,忽然瞥见窗台上落着片槐树叶,边缘已经发黄卷曲,倒像极了巡警房铁窗上挂着的冰溜子。盆里的月亮晃了晃,碎成无数个惨白的小纸人。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