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
　　
　　一
　　苔藓正在砖缝里临摹往事。我蹲在老街拐角，看雨水如何将朱漆门扉泡成模糊的茶渍。半截春联在风里翻卷，褪色的金字仍固执地闪烁，像被揉皱的糖纸裹着过期甜味。
　　二
　　青石板上的凹痕蓄着昨夜的月光。穿蓝布衫的阿婆推开木窗，晾衣绳便抖落一串铜钱草。她总把腌雪里蕨的陶瓮摆在门槛，咸香里游着四十年前的梅雨，那年女儿发梢别着白兰，跑过石桥时踩碎了满江柳烟。
　　三
　　废园的铁门锁着锈绿的时光。忍冬藤攀上西洋窗棂，把彩玻璃的鸢尾花绞成绿绳结。断井栏旁，野猫正拨弄半只青瓷碗，碗底剩着民国年间的月光冻。我数过砖墙的弹孔，每个裂痕都长出酢浆草，紫花里淌着未说尽的黄昏。
　　四
　　最难忘药铺门前的百眼橱。檀木抽屉把岁月切成三百六十五味，当归须缠着旧秤砣，陈皮在锡罐里缩成祖父的老年斑。穿堂风掠过黄铜药碾，碾槽里忽然涌出川贝母的雪山，甘草片的戈壁，还有母亲熬药时飘散的发香。
　　五
　　当斜阳把影子钉在骑楼，鸽群正用翅膀搬运流云。修表匠的放大镜里，齿轮咬住一九四三年的某个午后——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姑娘立在钟表店前，橱窗倒影中，她胸前的怀表链子晃啊晃，晃碎了整条街的琉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