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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顶针(小说)
□ 三木子
2025-06-24 0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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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顶针(小说)
老裁缝把银顶针推进无名指根部时,总要先蘸点唾沫。这个动作他做了六十年,从师傅的棺材铺后院学来的。铜剪刀在蓝粗布上裁出弧线,碎布头簌簌落在水泥地,像褪下的蛇皮。
城西布店老板娘送来的青缎料子还带着樟木箱的潮气。他俯身咬断线头,牙龈上的血珠染红了白棉线。玻璃柜里那排银顶针映着晨光,最左边那只凹陷的戒面刻着梅枝,是他用修钟表的錾子偷敲的——当年学徒期满,师傅从死去妻子的针线盒里取出它时,窗外的白梅正落得惊心。
瘸腿邮差送来补裤脚的少年。老裁缝眯眼穿针,银顶针抵着针鼻,黄铜顶板被顶出密密麻麻的凹点。年轻人脖颈后的电子纹身闪着幽蓝的光,他不明白老人为何坚持手缝,就像不明白母亲非要他来这间霉味扑鼻的铺子。
暴雨夜有人叩门。穿真丝睡裙的女人抱来撕裂的婚纱,蕾丝边沿沾着红酒渍。老裁缝在三百瓦灯泡下挑开珍珠钉绣,银顶针在薄纱上顶出细小漩涡。女人盯着他拇指的老茧,忽然说起二十年前母亲改嫁时的喜服也是这般缝补。线轴空转的声响里,婚纱内衬的茉莉香渐渐变成佛手柑味道。
冬至那天,古董商看中了玻璃柜里的顶针。老裁缝摩挲着梅枝刻痕,想起师傅下葬时棺木里撒的梅花瓣。当铺的霓虹灯在隔壁亮起时,他把银顶针卡进老式缝纫机的针杆,机器立刻发出哮喘般的轰鸣。那些年用顶针抵着针尖刺透的布料,此刻正化作千万片雪花,从生锈的送布牙间喷涌而出。
盲眼婆婆的寿衣料子铺开时,银顶针突然裂了道缝。老裁缝用修钟表的老花镜对准裂纹,看见六十年前的自己正在给师傅的寿衣钉盘扣。顶针里的梅枝在血渍浸润下舒展枝条,他咬断最后一根丝线,发现指环内壁刻着极小字迹——那是师傅妻子的闺名,嵌在梅花蕊里,像粒永远顶不破布的线结。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