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小说）
　　
　　雨脚像断了的珠链，噼里啪啦砸在青瓦上。林修文握着放大镜的手一抖，昏黄台灯光晕里，那个"瘰疬"的"瘰"字在泛黄纸页上洇开墨痕。
　　
　　二楼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瓦片滑落的脆响。他猛地起身，老藤椅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呻吟。水珠正顺着房梁往下滴，在积灰的地板上砸出一个个深色圆点。堆在墙角的线装书最先遭殃，《医宗金鉴》的函套已经洇出一圈暗痕。
　　
　　"要命！"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上冲，手电筒光束扫过阁楼时，喉头猛地发紧——屋顶破了个脸盆大的窟窿，雨水像道银鞭直劈下来，正抽在那箱刚从皖南收来的明刻本上。漆木书箱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靛蓝布面的《杏林秘要》。
　　
　　冰凉的雨水顺着后颈往脊梁里钻。他扯过塑料布往书箱上盖，手电筒咬在嘴里，咸涩的铁锈味在舌尖漫开。那些泛着潮气的纸页在风里簌簌发抖，像是垂危病人的脉搏。有张药方飘起来，墨写的"当归三钱"在雨水里渐渐晕成灰雾。
　　
　　后半夜雨势转小，他抱着抢救出来的古籍缩在柜台后面。电暖器嗡嗡作响，霉味混着陈年墨香在空气里发酵。最要紧的是那套万历年的《青囊经解》，蓝绫封面已经板结成块。他用镊子一点点挑开粘连的书页，台灯光将佝偻的背影投在斑驳砖墙上，恍如一只护雏的老鹤。
　　
　　揭到第七卷时，夹页里突然飘落一片信笺。父亲工整的小楷刺得他眼眶发烫："丙申年梅雨季，西屋漏，移书三箱至东阁。忽忆昔年太爷爷为保此书，挈妇将雏避战乱于徽州..."信纸右下角洇着圈茶渍，像是多年前某个深夜，父亲也这样守着古籍等天明。
　　
　　窗棂透进蟹壳青时，最后一页潮纸终于妥帖地夹进宣纸里。林修文望着修复好的典籍，突然发现霉斑在书口连成了奇异的脉络，仿佛百年前某个医者指尖划过的诊疗轨迹。晨光爬上架上的青花书挡，那些他以为早已死去的文字，正在渐渐苏醒的晨雾里吐纳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