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袁知县丈量田地翻旧案 周县丞烧毁账册辞新春
　　
　　
　　腊月，年关将尽。袁了凡刚搁下批阅公文的狼毫笔，就听得衙门外传来喧哗声。他推开方格木窗，正看见两个衙役拖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往石阶下拽。
　　"求青天大老爷做主！"老农的破棉袄在雪地上拖出暗红的污痕，"去年蝗灾颗粒无收，今年大水，大秋粮食都泡了，实在是缴不起税啊！"
　　袁了凡心头一紧，抄起衣服就要出去，却被县丞周德润拦在二堂。这个面白无须的六品官捧着一叠账簿，笑容满面却像冻僵的柿子："大人莫急，不过是刁民闹事。您看这鱼鳞册上记得清楚，王得全家该缴的夏税秋粮，可都欠着半年多了。"
　　雪越下越急，袁了凡的指节攥得紧紧的，能听出声来。忽听得外头"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衙役的惊呼。他推开周德润冲到院门外，只见老农歪在石狮旁，额角汩汩冒着血——方才争执间竟撞了石狮。
　　人命关天！人群突然死寂，而后爆发出惊雷般的怒吼。十多个破衣烂衫的百姓从巷子里涌出来，手里的锄头柴刀映着雪光。袁了凡分明看见前排一个汉子眼里烧着绿火，那是人被逼到极处时才会有的可怕眼神。
　　"把狗官揪出来！"“出来！”
　　"拿咱们的救命粮填他的腰包！"
　　衙役们抖得像筛糠，周德润早躲进仪门，不知所往。袁了凡却整了整绯色官袍，独自踏上县衙前的台阶。寒风卷起他灰白的胡须，掌心却沁着汗水。
　　"赶快救人！"他的声音被北风撕得零碎，却字字砸在青石板上。袁了凡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飞出块冻硬的土坷垃。他侧头避过，碎渣在官袍上迸出黄泥点子……
　　后半夜，县衙后堂。袁了凡一屁股坐在木椅上，长出了一口气。忙了大半夜，那碰头的王得全送医救治已脱离危险，聚集的百姓也刚刚散去。
　　身后传来周德润尖细的冷笑："袁大人可要三思，这税赋账目，连户部陈侍郎都曾朱批过……"
　　袁了凡望着窗外出神。雪片从天上扑下来，落在对面的屋脊上，如同案头堆积如山的黄册，越积越厚。案上，菜油将尽的灯，闪烁其光，左摇右摆，照着打开了的账簿。那棉布包裹着的账簿上，点点墨字上，朱批如同染着血色。
　　"大人！"贴身长随袁安撞开门，怀里揣着半本残册，"厨娘说今早有人往厨房灶里塞进了账册。"
　　周德润听了，手足无措，脸色惨白。
　　油灯下，袁了凡打开烧残的账册，泛黄的纸页露出截然不同的笔迹。原该登记"永业田"的条目被朱笔勾作"抛荒田"，而真正撂荒的盐碱地却标着“上等田”。袁了凡的手指在残册上摩挲出沙沙的响动。油灯爆了个灯花，将"永业田"三个字照得忽明忽暗。
　　"明日卯时召集三班衙役，丈量北洼田亩。"
　　"那可是陈侍郎丈过的田。"周德润脸上冻柿子似的裂开了缝，"那王得全不过贱命一条......”
　　袁了凡拂袖拒之。
　　次日卯时，北洼雪地里已戳着黑压压的人影。袁了凡亲自扛着丈竿踏入盐碱地时，后排有个跛脚汉子突然跪进雪里，冻裂的额头抵着冰碴砰砰作响。
　　"这地原是我家种糜子的。"老里正抖着手扒开积雪，露出底下泛白的硬土，"三年前周县丞带人重划鱼鳞册，硬说我们私垦荒地......"
　　"怎么不见周县丞？"
　　"黎明时带着两辆骡车往南门外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