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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死亡请你记住我

洁生
2020-01-02 21:25   收藏:0 回复:20 点击:1395

    今天是2020年1月2日,新年的第二天。
   我却收到了噩耗。
   我的一位朋友,因为胃癌去世了。
   她是我的一位网友、一位文友、一位朋友。
   我们素未蒙面,仅仅是网络沟通,但是她对我影响一度很深。
  
   这份影响,源自文字,源自游戏,源自闲聊。我不知她的真实姓名,仅仅知道她是武汉人,1981年生人,双子座,理科生,从过医,爱好文学,喜欢写作。我们维持了十余年的友谊,清淡如水,却细水长流。往年的六月,我们都会在西祠胡同网站一个叫“不浪舟”的版块聚集,一起玩一种叫做“杀人游戏”的文字盛宴。2005年到2017年,我都能在“不浪舟”见到她——那个长着水晶肺腑琉璃骨,顺带着一双用孔雀胆浸泡出来的锥子眼的用户,一旦出场,每每魅惑如狐,飘逸似仙,用一篇篇妙笔生花的文字,揭露出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复杂的人性,贪婪的欲念,沦陷的道德以及泡沫般的情爱。
  
   因为她的文,我一度视她为偶像。我在“不浪舟”的版子里翻阅了四百多页的内容,下载了她上百页的文稿。我一边看一边向朋友们形容,我发现了一只色彩斑斓、勾魂摄魄的文妖。在我眼里,当代华人文坛能称得上文妖的,除了李碧华,也就是她了。她们有着一样孤傲绝伦的性情;她们有着一色绮丽妖媚的风骨;她们有着一致诡谲莫测的思维;她们更有着一路通透世情的能力。她们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造故事高手,造出的故事轻而易举地就把读者给唬住。读者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在她们营造的摧枯拉朽又旁逸斜出的剧情中或触目迷醉,或心生惊悚,或反复玩味,或尝试仿写。
  
   我早些年就尝试着仿写她的文。除了我,我的文友“亓官”、“且看浮云”、“顽也”都仿写过她的文。特别在2005—2010年那些时光,我们在网络论坛一致形容她是“借神”——她网名是“借着死亡请你记住我”,大家习惯叫她“借借”,她开玩笑说她这个名字是源自温润安的《请借夫人一用》,但是我们觉得她写故事的能力早已超越了温润安,堪称是神一级的存在。她随意创作的短篇小说《画皮》,招惹得一群网友去跟风创作。如“亓官”端出了寂寞艳鬼欢场纵情的文字春宫;“顽也”发出了红颜女鬼痴情无寄的幽幽哀叹;“一切皆有规则”撰写了风流男鬼采阴补阳的言情故事;我则写了一个阴差阳错的婚外恋悲剧……没多久,她的一篇《妖花人间》又引得一群人进行赏析,纷纷称赞那故事字字珠玑,句句流艳,意境深远,语带双关。后来,我们为了跟她多一些互动,都喜欢在杀人游戏里把她划为猎杀对象。因为“杀”她一次,她自然要“回索”一次,她“回索”一次,我们就有了精彩的作品欣赏。她,真是一个天才级的写手,哪怕众“杀手”车轮战般的向她下手,她也能轻松敏捷、及时到位、保质保量、绝无敷衍的拿出原创精品。
   她爱写。无论是小说还是随笔,抑或评论,均赋予了汉字生命的灵性。读起来,直觉得朗朗上口,口齿噙香,香象绝流,流风回雪,雪满山中高士卧,卧枝伤恨底,底事中心尝。
   她会写。无论是直抒胸臆还是蕴藉暗示,抑或是讽一劝百,风格从不拘一。时而温柔如叆叇春云,时而狰狞似黑云压城,有时候温柔与狰狞错杂交乱,模糊过渡,使得读者读她的文,总是会产生心中一荡的惊喜,或者胸口一寒的惊惧。
  
   我初喜欢读她构思的那些出人意料的故事,后来喜欢看她吐槽的一些人情百态。她读得透政坛里那些“中国式”的中庸与不切实际的鹜远,也看得穿网络文学仅适用于当下不求精致和完美的快餐时代;她悲却不恸地浅诉老舍一班子的文化名流在那场红色运动里的悲惨结局,也或笑或谑着汉唐宋明清没有一朝的开国皇帝是货真价实的做学问者;她指责了项羽的好大喜功生性残暴用人平庸不过被京剧包裹成了一代英雄,也道破了除了鼓掌和拉选票,群众在政客眼里全无用处的真理……她读了太多的历史书,她掀开了那些被光影埋葬已久的古人棺椁;她玩了很久的手术刀,她挑开了那些外观艳若桃李美如醴酪实际红肿溃烂不堪的人性痼疾。相对比李承鹏那类一张嘴就收不住,一激灵就难刹车,貌似言之凿凿实际思路偏激,几番言过其实,有蓄意误导民众之嫌的“公知”,她的观点总是冷静、客观、讲究实据、接着地气。
   不过,她更似喜欢调侃男女情缘与娱乐新闻。她揶揄着国内某些看上去很火的著名人士,如骂人挖绝户坟的郭德纲、头上扎蝴蝶结的小沈阳、在比赛场竖中指的韩寒,都有着好惹事爱炒作的非常犯贱之风尚;她解读着当代人将恋爱看作一场高烧或者痢疾的病态观,敲出时间磨灭不了记忆,却难以留驻爱情朝颜的字;她听着张国荣,看着王家卫,弹着古今长调,玩着故事新编,将传奇里那些婉约华美高大上的三观牌坊,用抽丝剥茧的手法,磨碎成一地寂寞凄凉又冰冷的烟花余烬。
  
   在她的笔下,“女人可以滥杀,兄弟可以拿来出卖”的成功者就是宋江;“丢了老婆又丢了工作再丢了名利地位继丢了尊严气魄最后只落得与自己怄气,终于将自己气死,从来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而活”的Loser乃是林冲;“大家说我因为爱着杨过大侠,找不到所以在峨嵋安家,其实我只是喜欢峨嵋的雾,像十六岁那年绽放的烟花”的文艺女青年原是郭襄;缘于旁观别个的人妖恋,再加心生好奇,听了一句“对待妖怪也要温柔”,于是“电光火石”地爱上一个陌生凡人的傻白甜竟然是白素贞……这些犀利刻薄的语言背后,实际潜藏着一颗三观很正的七窍玲珑心。
  
   因为她的魅力,经常玩杀人游戏的用户们不约而同形成了一个规矩,在每年她要过生日的六月,举办一年一度的“不浪杀”——不浪舟杀人游戏。游戏次数多了,她也经常在QQ群里跟大家沟通。虽是沟通,她却将自己与网友沟通的尺度把握得极好。大家对她的了解永远限于网络,对于她生活的真实一面,都无从得知。一个叫“小红唱曲我吹箫”的网友,形容她形容得极妙:“借借能包容,会享受,但也有一个缺点,喜聚怕散,从不殿后。最近几次别说复盘,杀局还没完全落幕,人就么得影子了。我们晓得林黛玉的喜散怕聚是因为担心曲终人散的寂寥,不如先自个防御好。但咱们的大当家是江湖儿女,怎会如此小气,所以我大胆推测借借是个吃货。推测理由如下:我们晓得五绝那几位,黄药师表面上孤高自傲,骨子里寂寞的要死,每次看到洪七公、欧阳锋等平辈可与相交之人便一口一个‘某兄’,每次分手时也都依依不舍;欧阳锋虽则搞了个庞大的后宫,还是寂寞无聊,没事爱来找老友混混;至于一段皇爷和周伯通就更不要说了,那么老了还是选择在一起。只有一个人来去如风,这位就是洪七公,吃完鸡腿的大油手在墙上随便一涂‘老叫化去也!’,留下一屋子想念。他去了哪里呢?皇宫深苑鸳鸯五珍脍,华山之巅花蜈蚣,所以嘛么,我们有理由相信只有真正的吃货才能做到内心如此强大。”
  
   她确实内心强大。我深信不疑她的内心强大。据闻她确诊患癌是在2019年的4月,却从未向任何网友诉说这件事。她的空间也无一字关于病情的记录。倒是在3月底,她来到我空间转了转,不发一言。我习惯了她的神出鬼没,倒无从在意。待得知她11月21日去世的消息,我匆匆翻阅去年的空间记录,才发现她逛过我的相册,浏览过我的很多“说说”,她想对我说些什么吗?她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记得她生前对我说过的许多贴心话,都是希望我能够平安、顺遂、及时快乐的。她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她跟我聊天,得知我的父女关系曾经紧张的事情,衷心的劝慰我要多体贴老人;她在我单身未婚的年月,苦口婆心的告诉我爱情与婚姻根本不是一回事。生活的本质往往是低于生活本身。她还曾经跟我讲起她的丈夫,那个从来不读她的文字,似乎从来都没有走入她的灵魂世界的理工男,却是从17岁起就默默守候,一直对她包容、体贴,让她倚靠、信赖的好丈夫。她在我三十岁那年祝福我说:“你是这世间的唯一。他人的人生可以唏嘘,可以感慨,可以省思,唯独不能复制,你须懂得……亲爱的女孩,你信教,有信仰的人有福。你须坚信除却生老病死,人生会如你所愿,只要相信与坚持。”
  
   她说过:我们不可能一辈子玩西祠,我们可以一辈子做朋友。
  
   好一个良师益友。可是,你怎么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呢?
  
    “借着死亡请你记住我”,似乎是一语成谶。
   我记住你了。我们很多人都记住你了。借借,唯愿你在天堂里,依旧白衣胜雪,秀发飞扬,依旧爱喝最烈的酒,骑最野的马,灿烂的笑,妩媚的醉,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殇……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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