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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

似有若无
2003-11-26 10:52   收藏:2 回复:3 点击:1166

    “如果我们老去,记忆里会剩下什么,还是,什么都会消失?”
   “我们什么都不会遗忘,我会把你记住,你也会把我记住,我们什么都不会丢失。”
  
   【九月】
  
   当我第一次见到那个阳光一样的男孩,就在心里暗暗许诺,要让自己快乐,要让自己象一株月桂树,要让自己忘记过去。
   那个阳光一样的男孩只是随意的看了我一眼,只是那么淡然而漫不经心的一瞥,我的心里却因此起了涟漪,又是欣喜,又是惶恐,又是忐忑,又是不平静,我的心因由一个陌生人的不经意的目光,而起了五味繁杂的涟漪。
   是一个注定要刻于我脑海的瞬间,那个瞬间,我正在G大的新生报名处,早秋的风象春日洛定河畔的垂柳枝条一样拂过我的长发和微红的脸颊。呵呵,是个美丽的学校,我这样想。
  
   后来的日子里,我似乎被看成是一个非正常的女生。
   在刚刚进入到大学的那一个月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在这个学校呆了三年以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想,难道我看起来已经那么老了。呵呵,象是玩笑。
   疑惑将近一年之后,才有一个当初接我进入校园的毕业生揭开。她说,本来老生和新生的区别应该是很明显的,可是我身上没有那种对新事情的渴求,有的只是一种感觉上的融合,只因为如此,看起来便象是一个老生了。她这么说的时候,我不置可否,只是还以微笑。其实,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或者,正因为如此,我看起来就不那么正常,至少不象是一个正常的新生吧。
  
   对一年级的学生来说,大学总是新鲜的。
   首先要完成的一件工作就是必须熟悉大学里曲里拐弯的各条小路。这件小小的事对我来说却最复杂的,我天生缺乏方向感,对于道路,总存着一些与生俱来的恐惧,没有人陪伴的时候,我是断然不敢去光顾那些曲径幽巷的,尽管也许在视觉上会有极致的美感。
   再一件怎么都不会厌倦的事情就是,认识人,把一些对你而言本来是陌生人的人变成朋友,应该叫朋友吧。可这,对我又是一个麻烦的事情,也许这个应该是我的错,毕竟我不是天生就缺乏交友感的人。可好象也没有什么办法改变了,大概是我被动惯了懒惰惯了的原因。
   于是,我非同寻常的闲极无聊,于是,我只好到校外去打电动,于是,我每天深夜回寝室整理我一天下来的思绪,自然是不得不点上蜡烛,于是,我被看成一个非正常的女生。
   但我好象不必解释,也无处去解释。
  
   当我在那个九月第一次见到那个阳光一样的男孩,就在心里暗暗许诺,要让自己快乐,要让自己象一株月桂树,要让自己忘记过去。
  
   【月桂树】
  
   月桂树的意义是——胜利。
  
   当我年少的时候曾夜夜捧读这样的一首诗,到现在居然连名字都不敢确定了,似乎是叫《月桂树的愿望》。只是记得那默念过无数遍的诗句,记得那些青涩的爱情,“我为什么还要爱你呢/海已经漫上来了/漫过我生命的沙滩/而又退得那样急/把青春一卷而去/把青春一卷而去/洒下满天的星斗/山依旧树依旧/我脚下已不是/昨日的水流/风清云淡/野百合散开在黄昏的山巅/有谁在月光下变成桂树/可以逃过夜夜的思念”。
   我躲藏在十月阳光下的榕树树荫里,想象现在是三月,想象现在有月亮,想象我是一株月桂树。
  
   传说情人节里,小伙子们把求爱的圣瓦伦丁明信片做成精美的工艺品,剪成美丽的蝴蝶和盛开的鲜花,姑娘们则在晚上将月桂树叶折下,虔诚的放在枕头上,希望能够在梦中见到自己的情人。
   传说在太阳神阿波罗的祭祀地德尔斐,周围很大一片地域的执政者凡要决定一件大事,总要来向阿波罗求讨神谕。讨神谕的手续这样的,在特定的时节,选出一位女祭司,先到圣泉沐浴,再让她吸入殿中熏烧的月桂树叶蒸汽,她就能让阿波罗附身,用韵文写出神谕。
   传说月桂树叶散发出奇异的香气,用它佐食很美味。
   传说最早所有的桂冠都是用月桂树叶编成,月桂树的意义是胜利。
  
   没有这样的一个情人节,没有这样的一个小伙子,没有这样的一个夜晚,我将月桂树叶折下并且虔诚的放在枕头上,希望能够在梦中见到某一个人。
   我想象自己是一株月桂树。
  
   【窗外的蜻蜓】
  
   尽管主动申请到三年级去听国际投资课,可是,每当那个西装革履的副教授一开口说话,我就绝不可能集中精神,于是,整个下午被浪费在那群美式英语的唾沫里。
   还好,教室有窗,有窗就有阳光,我就可以让自己象灰尘一样,跟着阳光一起飞。阳光轻柔,拍打我昏昏欲睡的灵魂,说,唱歌吧,为我唱个歌吧。
   我看到窗棂上停着一只蜻蜓,它的翅膀是透明的,忽然间想起一个问题,是不是所有蜻蜓的翅膀都是透明的。想看它飞,想看它转圈,想让自己象它一样飞,想让自己飞到阳光下转圈,划最美丽的弧线。
  
   洛定河边也有很多蜻蜓,全都会划很美丽的圈,在夏天里我会一整天坐在那里看它们飞,不眠不休,直到没有一丝光线让我可以看见它们。
   蜻蜓是最轻盈的生物,可是生命也脆弱的如此轻盈。我愿意自己象蜻蜓一样有明丽而苗条的身姿,舒展而透明的翅膀,即使那些稚气的孩子把我用网捉了去,或者做成标本,或者只是互相炫耀,可是,我来过这世界,有过那样轻盈飘逸的生命,我就怎样都愿意。
   哪怕只过一个夏天,我也愿意。
  
   我坐在三楼开着冷气的教室里,看窗外的蜻蜓,现在是六月,蜻蜓最美的时候。我想伸手去摸它,它却惊恐的飞走了。
   我知道,它曾经眼睁睁的看见过它的亲人被象我的手一样的手扼杀,我不敢怪它,是我的错,是象我一样的人的错。
  
   下课了就可以结束自己一个下午的痛苦,可是明天呢,明天的痛苦不争的在延续,可是窗外的蜻蜓呢,窗外的蜻蜓的痛苦有什么人会理智的明了?谁知道可以永远快乐的答案?怎样做可以让我永远幸福?
  
   我告诉自己,要将过去全部遗忘。
  
   【不下雨的夏天】
  
   一整个夏天,都没有一滴雨落下来。
   太阳炙烤着G大每一幢房子的每个房间,考验空调的质量是否合格,不知道我为什么暑假期间还要留在这个谁都不爱的地方。可是我知道,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力量让我留下来,我不会去追究,留下来就知道了。
   是的,天气热得离谱,很想有一场雨能够冲破高高的天空,看起来薄薄的云层然后落下来,给我,给那些树,给那些一直在叫的蝉儿,一点凉爽,一点就够了。
  
   那个时刻,作为校学生会的值班部长,我正坐在学生会的办公室里。所以其实,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并不是我感觉到有多热,只是看到窗外肆意的阳光,心里觉得闷燥而已,还有,替太阳下的所有生灵感到炙烤的痛。
   我看向窗外,一个浅绿的身影缓缓移动,在刺眼的阳光下,他居然比阳光还耀眼,我知道,那个莫名奇妙的让我留下来的力量是什么了,是老天,它让我留下来认识他,那个阳光一样的男孩。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看到他走进学生会办公室的那个瞬间,会有那样的眩晕和局促不安,会想低头去看自己今天穿的衣服是否得体,会想撇开手头的事情去思考自己现在的样子是否好看,这样的情形在我十九年不长不短的生命中还从未出现过。
   他好象根本没有注意这些,只是平淡的询问他们新闻系学生会的事情,也或许我只是在脑海里动了一下念头而已,他根本就不可能看透我心理的变化,所以我也只是平淡的回答他的关于新闻系学生会的问题。然后心里在想,也许又是一个错过,然后有一声很轻微的叹息,轻微到我自己都未必能注意到。
   可是,他突然停止了问话,一种疼爱怜惜的目光锁住了我的眼睛。我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温暖,于是抬头望向他,一向清澈哀伤的目光和他的疼爱怜惜的目光碰触到一起,他没有回避,我也没有,我们开始微笑起来。
   他告诉我他叫谭治,然后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路离。我们一直在微笑。
   在后来那些纯净无忧的日子里,谭治告诉我,他一直都记得那天我的局促不安的表情,记得那天我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衬衣和同色系的样式简单的中裙,记得那天我的样子很好看。
  
   那个不下雨的夏天居然也可以给我快乐的理由,那个快乐的理由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谭治。
   谭治告诉我,在新生报名点我看到他的那个瞬间里,他也看到我,看到我清澈哀伤的眼神,看到我的心里潜藏着想快乐的念头,他从那个时候开始,记住我,爱上我。
  
   那个夏天,和接下来的秋天,冬天,我过的无比快乐,终于体会到长久以来一直盼望的幸福。我和谭治,把所有我们可以想象的快乐演绎得淋漓尽致,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那单纯而明净的爱情。
  
   【黑白照片】
  
   我是一个非正常的女生的,即使是在那些快乐无忧的日子里,我也会一如既往含着清澈哀伤的眼神。谭治总是关心那些忧愁的来源,可我什么也不能说。
   我要让自己快乐,要让自己象一株月桂树,要让自己忘记过去。
  
   在那些日子里,我一直不断的在问谭治,如果我们老去,记忆里会剩下些什么,还是,什么都会消失,而他总是用安稳平静的声音告诉我,我们什么都不会遗忘,我会把你记住,你也会把我记住,我们什么都不会丢失。
   我喜欢听他安稳平静的声音,我喜欢他似乎可以深入到我心灵的语气,他说的话我在那一瞬会全部相信,只是,我的眼神依然清澈哀伤,我的脚步依然轻灵空虚,我依然不敢一个人去走那些曲径幽巷,我依然拒绝陌生人的示意和好感。我依然感到孤单,除了谭治,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的春天,和我们想象的一样美丽,空气那么宁静,天空那么湛蓝,每一棵树都争着吐露绿芽,每一朵花都争着展现妖娆。在那样的时间里,我和谭治可以一整天的坐在教学楼后的草坪上,感觉那些春天。谭治会说起他的家乡,会赞不绝口的提起他的父母,而我总是安静的待着,我喜欢看他沉醉在回忆里的表情,也喜欢听他滔滔不绝的说话和笑。
   可是,我不喜欢他问,路离,你的故乡在哪里,你的童年是什么样的。
   谭治有时会开玩笑的说,路离,你象是聊斋故事里的鬼魅的,没有来历,不提过去,眼神总是那么哀怨,脚步总是那么空灵,象是一个美丽的妖精。
   我知道谭治总是关心我的,他想解开我身上谜一样的忧愁,他想知道那些我一直想忘了的过去到底是一些什么。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
  
   也许有些事情的发生真的需要一些巧合,因此,谭治终于看到了一张夹在我的笔记里的黑白照片,也终于可以借着这张照片来要求一些他早就想知道的答案。而我,除了感慨命运的变幻之外,好象也确实只能回答他。
   我告诉谭治,照片里那个和现在的我一模一样的女人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因为怀着我,于是不得不嫁给了她后来的丈夫,那个男人从我一出世就开始毒打我的母亲,逼迫我的母亲做一些肮脏的事情,直到她生病。他也因此断了经济来源,于是开始逼迫我,因为需要给母亲治病,我被他“卖”给了一个算是不错的男人。他答应我让我母亲住院,答应我让我读大学,答应我会保护我母亲,前提是,我成为他的女人,然后到我毕业,需要履行另外一项关于我的终生的承诺,一辈子做他的女人。至于他和那个我法律上的父亲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协议,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注意谭治脸上表情的变化,他开始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想从我的语气中找出破绽的欲望,然后有些伤感,怜惜,颓然,最后是无能为力。我的语调始终如一,平静,冷淡,没有起伏,使他不得不相信。
  
   谭治知道我需要他,于是还是拥抱了我,可是,我能感觉到其中微妙的变化,我知道他也需要适应,这样的结果是他那么年轻而单纯的心不能承受的,我可以理解。我们都是凡事追求完美的人,可是,他爱着的人不能给他一个完美的过去和完美的将来,我完全能懂他的无能为力,他需要的是,时间,也许连时间这个良药都没有用。
   我才是不应该的。
   这个时候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一个主谋,葬送掉谭治理所当然的对爱情的期望和幻想。
  
   【又见茉莉香满园】
  
   谭治的爱还是那么简单纯粹的。
   他来找我,用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抱住我,说,过去都过去了,我们有未来。我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微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是我知道,发生了的始终都已经发生了,我相信,谭治也知道。
   谭治紧紧的抱着我,好象我长着翅膀,好象我随时会飞走,我抚着他的后背,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附在他耳边说,谭治,我爱你,谭治,路离爱你。谭治越来越紧的抱住我,我觉得有些窒息,谭治说,为什么为什么,然后我感觉有冰凉的东西滴在我的背上,我知道谭治是在哭,我知道我和谭治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谭治的爱就是简单纯粹的,所以它是苛求完美的。
  
   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和谭治有什么不同的,他们都以为我和谭治可以白头到老的。
   我变得很循规蹈矩,不再晚上独自一人去校外打电动,也不再深夜里点着蜡烛拿着笔整理自己的思绪。系里和学校里开始准备考查我,预备让我接手更重要的工作和学习任务,我都同意了,我把自己放在很繁重的体力和脑力劳动中,想让自己学会遗忘。
   我整天呆在校学生会的办公室里,谭治有时会来找我,和我说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更多的时候我们相对默然,这个时候,谭治或是我就会去想一个笑话,那段时间我们把大部分的笑话书都翻遍了,只是不希望我们中间出现一点点空隙。可是我们都忘了,在那些快乐无忧的日子里,我们恰是有很多时候都是安静的,只脉脉注视着对方,甚至只是脉脉注视着一棵树,一朵花,一片天空,一群云彩。
   那些若即若离的微笑,现在常常挂在我的眼里,取代过去的清澈哀伤。
   我想谭治是懂这些改变的。
  
   时间过的很快,我和谭治用耐心和回避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我们吹弹即破的爱情,奢望时间可以带来奇迹。而我却难以避免的开始回忆,担心恐惧那个即将到来的未来。
  
   这段时候我喜欢回忆从前,那些未必开心的从前。
   我想起,从前洛定河边有个老人喜欢种茉莉,胜过喜欢他自己的儿女,四月里他将自己种的茉莉送给每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她们欢呼雀跃着展现她们的开心与简单的快乐,那个时候,我也在她们中间,也和她们一样以为自己很幸福,也和她们一样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面临什么,也和她们一样从未考虑过选择。
   学校的植物园里也开着一样的茉莉花,洁白素雅,清新淡泊,从门外经过,常常会感觉到它的幽香,一种让人神清气爽的幽香。四月间,我喜欢从那里经过,每一次经过,我都会暂时忘记那些过去和将来。
   其实,也只是逃避。我知道自己也只是在逃避。
   我想让自己快乐,想让自己象一株月桂树,想让自己忘记过去。
  
   可是所有事情都在提醒我,我其实无法做到。
  
   【洛定河的月光】
  
   谁曾提醒我,我无法将那些过去遗忘?
  
   同寝室的女孩们说,我不在的时候有无数个电话找过我,是同一个男人。是的,我该记得和知道,现在是五月了,我欠着某个人的债,是我的债主要我偿债的时候了。
   谁曾告诉我,无法忘记过去?
  
   我收拾了最简单的行囊,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洛定河。
   当夜,我睡在那个三十七岁的男人身旁,安静地淌着年轻无际的泪水,轻轻哼着小时妈妈哼过的摇篮曲,脑海里浮现出那些悠闲无争的日子,浮现出一首首妈妈唱过的歌,浮现出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九月,那个阳光一样的男孩,那个再不会属于我的名字。
   男人翻过身来,手臂搭在我赤裸的肩上,我看到窗外明净如水的月光,浅绿的窗帘随着晚间的微风波浪一样起伏。我想下床去站在窗前,我想让沁凉的风抚摩我赤裸的身体,我想念洛定河此时的月光倒影,我慢慢移动自己的身体不想惊醒他。可是,我一动他就醒了,或者是半醒,他说你不要走,我继续哼起那首摇篮曲,我说我不走。
   我问自己,我能到哪里去?
  
   他带我去医院看妈妈,妈妈还在住院,形容枯槁的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两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我叫妈妈,她却好象没有反应,我回头看他,他也没有表情。我坐到妈妈床边,我问他妈妈怎么了,他说就这个样子了,妈妈撑不了多久了,他尽力了的。
   我气急败坏的赶他走,又声嘶力竭的叫医生来,可是,医生来了也只是轻描淡写的通知我,你还是回去预备一下吧,我们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我伏在妈妈身上,嚎啕大哭起来。我想起洛定河的月光,想起妈妈唱的那些摇篮曲,想起我所受的所有的委屈都只是一个希望,希望有一天我能够有能力让妈妈幸福,现在我有了这样的能力,可是她却不等我。
   除了痛哭一场,我根本没有办法宣泄我的不满和愤懑。
   我想要让自己快乐,我想要做一株月桂树,我想让自己忘记过去,可是我一样都做不到,我只能一直一直哭。
  
   他在我身后,漠然的看着我的哭泣,无关痛痒的说着冷淡的安慰的话。如同两个星期后妈妈葬礼过后一样,他象陌生人一样重复着无情无意的慰问,或者他本就是一个陌生人。
   躺在他身旁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洛定河清冷的月光,以及在水中摇曳的倒影,我总是想起来到窗前,任晚间游移的风抚摩我赤裸的双肩。可是我一动他就会迷迷糊糊的醒来,他会说你不要走,然后我总是哼妈妈常哼的那首摇篮曲,然后说我不走,然后问自己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我再没见过那个我称为父亲的人,即使在妈妈那个简单的葬礼上。他告诉我父亲来的时候我远远的躲开了,我说我不想跟这个人再有任何纠缠,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漠然的看着我。我知道这些事其实与他无关,我知道只是要他做一个传话的人,而他也清楚的知道我要他做什么和他可以要我做什么。
   所以,他总是那么漠然的看着我。
  
   他从梦中惊醒说你不要走的时候,总会含糊的叫一个人的名字,我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名字的好奇,我总是哼妈妈常哼的那首摇篮曲,总是说我不走,总是在心里问自己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那样的时候,我总是想着洛定河清冷的月光的。
  
   【注视那榕树】
  
   我回去的时候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我知道一个月虽然不是很长的时间,可是很多事都会变的。
   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由五月的凉慢慢转热了,那些曾经香气袭人的茉莉花也已经没了踪影。我请辞了所有系里和学校里的工作,我婉拒了系主任要我读他的研究生的提议,我写完了最后一个一直想不到如何结局的小说,我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结果,我还是忘记了安排一个东西,我的心事。
   我以为,已经不用刻意安排了的,可是我在不合时宜的时间见到了谭治。
  
   谭治站在教学楼后的榕树下,我从那里经过,而他正好回头。
   我看到谭治疼爱怜惜的目光,即使是注视一棵树,我想起那样的目光锁住我的眼睛的那些日子,我想起那些单纯执著的爱情,我想起我也曾经快乐无忧。
   谭治向我走过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说路离你到哪里去了,路离你是不是回家了,路离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路离过去的都过去了,路离我们有未来。我微笑的看着他,他却生气了,大声质问我,你笑什么,路离,我说错了什么,我仍然在微笑,我说你没有错,谭治,你说的对,可是你为什么要生气。
   我的眼神恢复清澈哀伤,我定定的看着谭治,我看到他极力想支持自己的信念,可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他让自己颓然的靠在大榕树的树干上,我的眼神逐渐愈加清澈哀伤,我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他走过来,用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抱住我,而且越来越紧的抱住我,我觉得有些窒息,谭治说,为什么为什么,然后我感觉有冰凉的东西滴在我的背上,我知道那是谭治的眼泪,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谭治说,路离,忘了吧,我们忘了过去吧,我说是的,我正准备这么说这么做的。
   我轻轻挣开谭治的怀抱,我娜然看向谭治的眼睛,我看到谭治在回避我的注视。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能给谭治完美的爱情,我不能给他完美的未来,我不能给他一个完美的我,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的错。
  
   我想起那个九月,那个注定要刻于我脑海的瞬间,那个阳光一样的男孩,那个因由一个陌生人的不经意的目光,而起了五味繁杂的涟漪的瞬间。
   我想起我决心让自己快乐,决心要象一株月桂树,决心要忘记过去。
   我想起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想起教室窗外的蜻蜓,我想起四月茉莉花开,我想起妈妈惨白的脸,我想起躺在那个三十七岁的男人身旁,我想起洛定河清冷的月光,我想起我问自己还能到哪里去,我想起我什么都做不到。
  
  
  
   想起谁和谁说过——
   “如果我们老去,记忆里会剩下什么,还是,什么都会消失?”
   “我们什么都不会遗忘,我会把你记住,你也会把我记住,我们什么都不会丢失。”
  
   那些叫做感情的东西不断的在我们的生命里游走,在我们的记忆里停驻,到最终我们却要让自己叛离,却要学着如何将它们遗忘。

作者签名:
我无法左右。只能开始忘记。劫难于我已寻常。而终于决绝。痛无可抑止却总会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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