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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啼

在阳光下
2003-11-13 11:26   收藏:1 回复:4 点击:3760

    布谷鸟在城市夜里轻声鸣叫
  我们找到快乐又忘记了忧伤
  我以为我一直在生长
  可以永远听到你歌唱
  ——张楚
  
  
   房间里弥漫着春天潮湿的味道。微甜的风徐徐吹过拖在地上的浅色窗帘,象浮动的落花,把对面皋兰山上微薄的绿色以及那清淡的芬芳送进了敞开的窗户。
   超子躺在绿格单子的床上,不断地抽着烟。那是他思考的习惯,或者习惯的思考。音箱里放着4AD出品的音乐,那音乐似乎是从黑暗中来,鼓点沉着而单调,间歇的吉他突兀而残忍。是啊,黑夜多么美!那涵盖一切的黑暗,它让你闭上眼睛,审视自己。黑色从不需要调和,也从不妥协调和,在黑暗中现实才能得以燃亮。人声抑郁而唯美,让他想起走在一条麦田小道上,小麦晃动着沉静的绿色,杨树挺立着悲壮的身躯,阳光一动不动地洒在前面,不为吹荡的风所干扰,沉闷而顽强。喧嚣都市的火车长鸣打破了超子的思考,连音乐也嘎然而止。
   超子站起身来。房间很小,除了一个书柜外就是一大堆CD。超子转过身来,对着床头墙上的一副仿油画,是凡·高的《向日葵》。超子经常要注视这幅画。那动人魂魄的色彩、那精雕细酌的色彩、那无穷无尽的色彩。超子其实很喜欢阳光,他想象他就是那束花,身处这世事的罐里,扭曲着他的头颅,沐浴在那一片金黄里。那金黄越来越盛,铺天盖地,淹没高楼、淹没街道、淹没人群、淹没贴在地上的行乞者、淹没过去、淹没梦、淹没继续响起的音乐。
   叮玲玲……电话响了起来。
   是熟悉的声音,柔美但不矫情。超子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微笑。这声音曾经陪他度过无数的不眠之夜,也曾让他悲壮地行走在繁华茂盛的大街上。
   乔是个很有味道的女孩,这种味道来自对美的品位和对美的追求。在对美的欣赏的所有情绪下,是她一颗没有偏见的心和超凡脱俗的理解力。这一部分要归功于她的母亲,一位善良、多愁善感而又豁达开朗的女人。她最喜欢的书是《红楼梦》,她说里面有一种很珍贵的纯粹的美,他出于浮世之染而又超脱于染世之浮,而在这美的内核,却是忧生忧世。在刚认识乔不久的超子听到这番对她母亲的介绍时,全身一阵颤抖,他想起了大学时候第一次完整连续地看完《红楼梦》中间那丝丝断断、撕心裂肺的感觉。他静静凝视着乔清澈澄明的眼睛,一种亲切的力量缓缓升起,刚开始只是平静详和,很快就象魔术师喷出的火倏然充满了整个胸腔,灵魂压抑不住地渴望溶于那月光般的眼神里。到后来乔说那次超子看她时心里很暖和,象火。
   超子和乔认识地很仓促。仓促意味着没有作好准备,对到来的事物反应兴奋、感觉脆弱。仓促带给这世界非理性的惊奇、惊喜、惊颤,它不经人的思考就在前面响动巨石坠落的声音,就象流星致命的闪烁或是你从一个黑暗的屋子走出,突然沐浴在直悬头顶太阳的光辉下。一切都是无须准备的。从你第一次啼哭,到你的第一次恋爱、第一次绝望,什么都没有预兆,不象我们上学、工作、结婚、生子、衰老、死亡井井有条,纹丝不乱。我们没有选择,该来的,该到的,不容思考。理性这个世界上带给一个人作为人的名义下保护的同时又无情地伤害。我们总在期待,我们总觉得前面不远就有美好的东西在等着,就象春天总要有美丽的花在开放,成片地在山坡上摇曳,焕发着慑人的色彩,凝聚着让人忘却世俗的力量。而人没有四季的循环,我们在一次性地过活,没资格去约定,只有自欺欺人到用理性去归纳、演绎,对于心灵而言,那又如何苍白和无谓。
   那似乎是一个九月里秋天美丽的传说。在一个惬意的下午,带着雀跃的心情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在酒红色的灯光下和惊艳超然的电子乐中邂逅一位盖世美女,她绿衫轻笑,飘然若凌波仙子,闲定若芙蓉瞻月。然后两个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超子经常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幻想,在现实中如果不能诗意,就只有麻木了。而那天他却心无杂念,象个天真的孩子,蹦蹦跳跳地去祝贺枫的生日。
   那是在南关的一个酒吧,有酒,有音乐,不错。
   好久不见了。枫一眼看见了刚进门的超子,迎了过来。
   别太高兴,你又老了一岁。不过又帅了一点。
   怎么还是老样子,先坐一下,丽丽在那边和她一个朋友说话呢,我叫她过来了。
   人还不少,搞的和结婚差不多。超子看着枫走开,一个人坐下,打量着四周。都是不认识的人,也对,以前也就是他们三个人住过很长时间,似乎那时候还比较年轻。看起来这俩还真凑一起了,不错,不错。看来我原来倒错了。超子点上根烟自言自语。
   丽丽袅袅婷婷走了过来。笑着说怎么还是一个人?
   我当然和原来一样了,你也不是和原来一样漂亮吗?
   哎呀,我真后悔原来怎么不移情别恋,你呀,这么长时间没见,还是这么讨人喜欢。丽丽拉着枫的袖子,继续说,你看我们家这个老男人了,现在都不会甜言蜜语来哄我了。
   枫呵呵笑着,故做正经地对超子说你看,这就是女人,就捡不重要的说。她越幸福,越要拿这种话不自觉地表达她的幸福,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你看,她脸上的微笑,简直和我的一样。这又说明问题呢,笑容和甜言蜜语一样,只是两种形式,或者是两个阶段,其实这个你比我更清楚了,过去是,现在更是了。
   超子笑眯眯地听完,呐,我终于明白丽丽为什么喜欢你了,丽丽废话多,你废话更多。正所谓将逢良才,马遇伯乐,实在让人羡慕,羡慕。刚才丽丽还问我怎么一个人,理由和原来一样,你也知道,象我这样的人,在这件事情上,是无须费心的,我只接受无须追求的爱情,两个人无须怀疑,无须验证。
  丽丽到底是女人,打断了谈话,叫枫介绍他们的朋友和超子认识。超子虽然不在意,但还是去了。这个生日宴会的气氛热烈而幽默,他还是喜欢上了枫的这帮朋友。因为如果至尊宝也到场的话,他会一刀捅死他们的。虽然形式和水平各有高下,但一呼百应,让人陶醉于一片大好形势,朦胧间真的挣脱时间的束缚,飘荡在一个不知名的空间。音乐缭绕着琥珀色的啤酒,怪异的小提琴轻轻地扎到耳朵,沉着的声音露出水面,恋爱的季节,城市的鲜花……这个枫,呵呵,居然放这首歌。超子知道,这歌是放给他听的。舔一口酒,不错,不错。
   大蛋糕终于让丽丽耐心地切开了,再耐心地分给每一个人。奶油的细腻程度好象不只由舌头品尝,大伙儿开始给别人这样的机会,枫和丽丽自然是最大受惠者。超子看着他们跑来跑去,躲来躲去,大声叫着,全场的喧嚣到达顶峰。超子随意转了一下头,突然发现右边角落处一个女孩支颐独坐,和他一样。这是个寂寞的季节,树木虽自坚强,大地仍需回归。
   可以坐吗?
   女孩抬起头来。好啊。
   一切从注视开始,一切从沉默开始。注视是最真实的接触,而在沉默之中才能听见外界声音的渗入。
   几秒钟以后,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是超子,枫和丽丽的朋友。
   我,叫乔。
   喝酒。
   喝酒。
   可能是酒的味道吧,这么奇怪,的感觉……超子酒喝下去,琢磨就上来了。他只能看到乔的眼睛,除此以外没别的印象。她的头发象是月夜淡淡的云,鼻子是月光背面静立的山丘,嘴唇则是夜晚恬寂的湖泊,只有眼睛那么明亮眩目,既有缺月的忧郁,又有满月的澄明,分明是动人眼神又淡泊平和,又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更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平时超子在女孩前面很会说话,因为他能透过她们的眼睛看清楚她们的简单倾向。但是今天不行,那就不说。
   喝酒。
   喝酒。
   酒味淡浅而撩人,还是一种想说话的冲动。
   不开心?
   没有啊。
   今天真热闹。超子没话找话。
   哈哈,的确热闹。乔仍然一问一答。
   张楚的歌还挺好听的。超子已经快绝望了,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慌张张就瞎说吧。
   你也喜欢听他的歌?这下乔倒接的很快。
   超子一下回过神来。谈张楚……刚才黯淡的目光也一下回过神来。超子咽了口口水马上说上大学的时候他经常在张楚的歌声中入睡,也会在张楚的歌声中看着老师严肃的表情和微动的嘴唇,当然也在手术刀般被阳光反射的校园的水泥路面上穿过而且从容……
   乔听得很认真。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消瘦而清秀,明显和一般人不一样,当他突然出现的时候就具有一种让人在潜意识里就没法拒绝的亲和力,他的眼睛忧郁里面泄露着坦诚,直挺的鼻子流露着正直,还有种气质让他很脱俗,或者说好象是孩子气,特别是在他没话找话时候的表情,简直就是无辜。在他张楚歌声的回忆片段里,显出他很从容的颓废,乔当然记得大学里那绝望的几年,所以对颓废的理解和学生时的回忆勾在一起,跟刚倒进杯里的啤酒一样泡沫纷呈。其实这个下午本来就不快乐,蓝天下白云是何其放肆,而人却屡受牵绊,甚至为自己争取到的结果悲伤。习惯真是可怕的事,人处久了,就会有感情,虽然没有任何的约定。一段感情开始的时候没有人为以后保证,开始就是开始,仅此而已。但一张熟悉的脸,几句熟悉的话,一些熟悉的地方却能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我们的良心,信念却也据这些痕迹而成长。所以当一个人不再象以前在身边的时候,就算你已经不想和这个人在一起了,你还是会痛苦,孤单和寂寞会换个样子来袭击你,让你无所适从。超子的声音缓慢而低沉,这情绪感染着她,和歌声一样,竟是无以言述的意味。其实到了现在,颓废的理解才略微登堂入室,可能不如大学时的激昂,但缠磨之坚韧,存在之宽阔却是明白至臻,所以看前面反倒比原来清楚了许多,安静了许多。乔把这个意思对超子说了。超子马上表示赞同,说原来走在街上,是悲戚,现在走在街上,是悲壮;原来听张楚的歌,觉得是自己在唱,现在好象和落叶风雨一样是自然的声音,飘荡于天地之间,和内心的呼吸融为一体汩汩流淌。呵呵,乔笑着说孤独到了悲壮的地步,你确实够可耻的了,我原来有这种感觉,但就是说不出口,是悲壮,象流放到西伯里亚的贵族,仰着高傲的头颅,来接受迎面而来的苦难。是啊,是啊,超子由衷感叹着,我们一样,要接受苦难。从容淡泊地,乔补充了一句。然后两个人一起轻轻笑了起来。
   这时候丽丽突然出现在旁边怪叫了一声,吓了他们一跳。
   死丽丽,乔作势要拧的样子,脸上居然有一点点羞红。
   我很奇怪你们在一起,还好象聊得很开心,所以吓了你们一下,哈哈,果然得逞。咦,你们原来认识吗?我没听你们说起过认识对方啊。丽丽狡诘地笑着,还脸露奇怪。
   你还好意思说,把我们孤零零放在一边,幸好我们自力更生,呵呵。超子对丽丽辩解的时候觉得好象她打扰了他们一样,虽然是来参加枫的生日,丽丽是在意他们才过来照顾的。因为丽丽的一声怪叫,把他们从一个突如其来又好象随意进入的仙景中呼喊而出,以至于对眼前这个环境感到不习惯,不自然。当时这种感觉非常模糊,很微妙。类似于和朋友走在路上看见路边的一株小而奇艳的花,你还想停下来玩味一番,但朋友们则催你快点,于是你离去,而那花的印象却盘旋脑海,久久不散。
   丽丽这时候当仁不让地介绍了两个人。她三言两语就让乔和超子知道大家是不一般的好朋友,同时流露出原来就想让大家认识,只是苦于没就机会而已。超子也紧跟在后面当仁不让地要乔的电话。枫这时也晃过来,四个人嘻嘻哈哈地探讨为什么这家酒吧的桌布和超子盖功放的布是一样的,并由此引申到做人和做狗的区别,然后扯来扯去谈到理想与学习。此间乔和超子稍微明白了为什么丽丽前面言简意赅地说大家是不一般的朋友,这其实要纳入生物学上的一种动作,牛会反刍,人会呕吐。牛是胃不好,一次搞不定;人呢,不是胃里有了异物就是脑壳里有了异物,胃不舒服了还可以忍受,思想上有了病变就比较可怕了,在这个社会所谓正常的人们会称之为神经病或者变态。而这几个人却乐此不疲,对问题的处理都是先掏心,再剥皮,言下之意是直面其本质,不管言语之方式。一般某个人的谈论都是以其他的人弯腰做呕吐状为结束,而另一个人的高论就在刚刚吐过的嘴里吐出。既然大家都这样高兴,所以很怀疑牛反刍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快感,只是无法考证而已了。眼下的诸种现象也是有据可查的,超子的大学好友都是以姓后加“病”为称呼的,譬如姓赵,则称赵病,依次类推;丽丽的同事却是以“变”为结束,有时侯会视情况区别一下大小之分。
   此间四人各呈妙句,超子却时不时偷看一下乔的眼睛,揣摩着对他病语的反应,同时又琢磨着自己对这眼神说不清楚的意味。
   时间在烟雾缭绕酒意弥漫欢声笑语中很快就消失了,这个聚会也宣告结束。丽丽示意超子送乔回去,而乔似乎还有点事,说就在附近,不用送了。超子是不会勉强的那种人,说了再见以后就回家了。
   这个都市正值夜未央时灯初上,行人两两三三地走在街上,享受着清风和悠闲。霓虹灯逐个闪烁了起来,天空渐显低垂,温柔的旋律在超子心里悄然升起。年轻的人跳跃着,时而的笑声象是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洋溢着青春的欢畅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生之为何来,苦之又何必!既定之物,存之自然,倾听万物自然的声音,梳理内心自由的向往,了解自己,理解自己,然后选择生活的方向,到老的时候自然不会为单薄的一生唏嘘遗憾了。超子感慨着眼前平常的街头暮色,觉得其中大有深意。夜的光芒折射来去如梦,超子恍惚感觉似曾相识,含有忧伤的味道,居然有自己是小孩的想法。那又好象是无助的意思,茫茫夜空下高楼大厦仿佛顷刻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古怪的光在远处的荒原上孤独游离。然而就在这时,超子的眼前又浮现出乔的眼神,哈,这才是刚才奇怪念头的根源,他似乎恍然大悟。那种说不清楚的意味助长了对周围事物以及自己的思索,这又为什么呢?难道是魔力吗?如此强烈地吸引着他,以至于如潜流一般流淌在心间,不经意就发出汩汩的声音,诉说着这是石头,那是落叶。超子暗暗笑着自己的心动,既兴奋,也害怕。这种害怕是对自己心跳的不能控制之莫名惊慌,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抖动着,连呼吸也不能顺畅自然。超子无法解释一个女人的眼神对他造成的颠覆性冲击,但明白黑夜里一盏星灯的力量以及在荒野里独自行走孩子的期盼。虽然他对这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不过在时间和知识的磨砺之后,他已安详很多了。超子继续看着窗外,对自己说道:黑夜多美!
  
  
  

作者签名:
我也不登天子船
我也不入长安眠
姑苏城外一茅屋
万树桃花月满天

原创[文.爱的传说]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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