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两个字，已经很长时间不曾想起了。似乎过日子三个字对于这个年龄的我来得更实在。
　　
　　有一回看书，看到一段话：不知道别的女人是什么时候结束幻想的，跟年龄有关吧？当自己红颜老去，没有资本了，还能有什么想法，没用。我想，我就是那个结束了幻想的女人吧。
　　
　　在我看《马贩子的女儿》这篇短篇小说的时候，突然生出一种向往，这种向往也不是替现在的我，而是替青春年少时的我。我向往一份感情，没有铺垫没有过渡，就那样突然来了，似乎此前是沉睡着的，然后象午夜昙花，突然开放，毫无征兆。
　　
　　不是那种一见钟情式的。是浑然不觉的两个人。平日里象常人一样见着面说着话，不知道彼此对对方有好感，然后，在某一个时刻突然爆发，其来势如春潮汹涌。
　　
　　劳伦斯笔下的女人，似乎总有着性格突兀的一面。她们反倒因此而让人喜欢。比如，马贩子的女儿梅布尔。“在今天和下星期三之间，你得拿定主意。”大哥乔说，“要不然你就会流浪街头，无家可归。”
　　
　　所有人都在问，你打算怎么办呢？可是，“她只是把头侧过去，继续干她的活儿。她把那块白桌布折叠起来，铺上了那块粗绒布。”这样的细节，出人意料，却让人喜欢到恨不得拿过来亲吻。
　　
　　他们的父亲曾经是一个相当发达的马贩子，“那时候，马厩里养满了马，整天乱哄哄，尽是马儿、马贩子和马夫进进出出。那时候，厨房里也满是仆人。”但是，近年来，景况衰败下去。父亲去世的时候，只“剩下债务和险恶的家境”。
　　
　　上姐姐家去，是别人指给她的出路，她不觉得那是她的出路，所以一味地沉默。“她虽然愚昧无知、固执己见，一天天苦挨着活下去。她为什么要思考呢？她为什么要答复谁的问话呢？这是结局，这就够了，并没有一条出路。”
　　
　　她不替自己作任何打算。“结局已经来了，可是她依旧不肯自行筹划一下。她还在一成不变走自己的老路。随时随刻，她都掌握着自己处境的锁钥。”
　　
　　人生其实很奇怪，不考虑结局的，反倒有一个好的结局，不给自己找去处的，反倒有一个好的去处。这是我从后面看到的，也是我从生活中有些人身上看到的。
　　
　　那天下午，她去了母亲的坟地。“她很细心地把坟堆上的草修剪短，又整理了一下铁皮十字架里那些白里带红的小菊花……”那个二哥的朋友，弗格森大夫从那里经过的时候，正好瞧见姑娘在坟堆旁干她的活儿。“她显得专心致志、十分遥远，使人就象注视着另一个世界那样。” “他内心里有种神秘难解的因素给触动了。他边走边放慢脚步，同时象着了迷那样注意地看着她。”
　　
　　等他从医疗室返回的时候，黄昏就快到来了。那是冬日的黄昏，昏暗，阴沉，寒气凛冽。他看见很深的四方形池塘里，一个瘦小的黑人影朝着池塘中央走去，“她走得很慢，愈来愈深地走进了那处纹风不动的池水；等水齐她胸部的时候，她还朝前移动……”
　　
　　最后，他救了她……
　　
　　是在过了好一阵，她才察觉到她的情况。
　　“谁给我把衣服脱掉的？”她问，眼睛毫不躲闪地正视着他的脸。
　　“是我，”他回答，“为了把你救活过来。”
　　有好一会儿，她坐在那儿，使人害怕地凝视着他，嘴唇张开着。
　　“你爱我吗？”她问。
　　他就那样站在那儿，睁大眼睛望着她，给她吓呆住了。他心灵似乎软了下去。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那种没有铺垫没有过渡的爱情？我相信是有的。甚至对这样的爱情心生向往。我象一个成人向往孩子的世界那样向往这样的爱情。
　　
　　“我头发上的这股气味实在难闻，”她心烦意乱地嘀咕说。“而且我还这么可怕，我还这么可怕！”她痛苦、伤心地呜咽地来。“你不会乐意爱我的，我太叫人讨厌啦。”
　　“别胡扯，别胡扯。”他说，竭力安慰她，亲吻她，把她搂在怀里。“我要你，我要娶你，我们这就结婚，尽快，尽快结婚——要是办得到的话，明儿就结婚。”
　　
　　要是办得到的话，明儿就结婚。似乎迟了就来不及了。一切来得如此迅猛，势不可挡。
　　
　　而我，如同一个陷入恋爱中的女人，陷在这样的文字里，无力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