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其实写的并不好看。太苦涩，太奸狡，太多磨难。就算张无忌最后成了大器，但是他那个优柔寡断的脾气，实在是不讨人喜欢。里面那么多人物，坏的占了一多半，正派人物还不如邪教有人性。全书亮点有二：一是周芷若这个名字，二便是空见神僧。
　　
　　 空见短短出场数千字而已，前半截大多属于铺垫，唯独他之死，朔望犹存四字再贴合不过。谢逊用阴毒手法骗得他重伤不治，他心中却只担心成昆来了对谢逊不利。谢逊神智不清，大喝：“你骗人，你骗我打死了你，我师父仍不出来见我！”空见只摇头道：“我不骗你，真对你不起。”待到临终，谢逊终于良心发现，跪问有何遗命时，他微笑道：“但愿你今后杀人之际，有时想起老衲。”
　　
　　 这才是圣僧，舍身度人，以德报怨，至死对伤害自己的人毫无怨言。心中只有他人之苦，却无自己之利。少林四神僧，只有空见才当得起盛名；其余几个虽有小成，比之是差的远了。
　　
　　 每每看到：“但愿你今后杀人之际，有时想起老衲。” 这句话，心中总有泪意。
　　
　　
　　 若说场景，《倚天屠龙记》带给我最深刻记忆的，便是蝴蝶谷明教起义。
　　
　　 “众人虽均是意气慷慨的豪杰，但想到此后血战四野，不知谁存谁亡，大事纵成，今日蝴蝶谷大会中的群豪只怕活不到一半。是时蝴蝶谷前圣火高烧，也不知是谁忽然朗声喝了起来：“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那“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的歌声，飘扬在蝴蝶谷中，群豪白衣如雪，一个个走到张无忌面前，躬身行礼，昂首而出，再不回顾。张无忌想起如许大好男儿，此后一二十年之中，行将鲜血洒遍中原大地，忍不住热泪盈眶。但听歌声渐远，壮士离散。”
　　
　　 我从未在自己的文字中引用如许大段的原文，这一次却觉得没有办法比原著更能表达出当时那慷慨激昂又严酷惨烈的场面。也觉得没有比“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四字，能更贴切地表达中国人民自古至今的生存状态。
　　
　　 想及不知有多少先烈，白衣胜雪地昂首直面死亡，便一再再地感激，一再再地感觉自己的渺小卑微。
　　
　　
　　
　　 说到这，想起倪匡的《极刑》。在蜡像馆那一节，有着异常精彩的对痛苦的描写。《倚天》群豪是为大义慷慨赴死，死得其所；而《极刑》里面，刑罚所带来的肉体疼痛只是次要，令得那么多“生而人杰，死为鬼雄”的英豪的灵魂，宁可永世停留在最痛苦的一刹那的原因，只是因为三个字：“冤枉啊！”
　　
　　 袁崇焕，岳飞，方孝孺，司马迁。。。纵观中国历史上，有多少忠心耿耿的臣子惨死在昏君手下；又有多少壮志未酬的英烈，折戟于佞臣掌中。砍头、腰斩、腐刑、千刀万剐，抄家灭族。。。杀死他们还不够，定要斩草除根，且要尽量延长他们痛苦的长度。对此，这些屈死的冤魂，又能做些什么呢？他们决定将自己的灵魂永远定格在那惨烈的时刻，要求天庭将其展现在世人眼前。
　　
　　 “冤枉啊！”无数人呼号过的三个字，滴着血，撕心裂肺的贯穿在天地间。那血淋淋的十二个半“篡”字，每一笔刻划的是方孝孺满腔的怒火坚持；面对着他付出毕生精力心血守护的民众的厮打啃噬，袁崇焕只能无声；而戚夫人，被吕后下令砍断手脚，弄瞎双眼，挖聋耳朵，灌哑酒，丢在厕所里，起名为“人彘”。 她还活着，却生不如死，甚至无法对任何人表达她的悲愤，这一份冤屈，又当如何？
　　
　　 这个尘世间，教我流泪的事太多太多了。为慷慨所感也好，为冤魂不平也罢，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苍茫尘世，渺小如我？这真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