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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瓜架下[文谈三月征文]

酸风射眸子
2011-03-13 20:39   收藏:2 回复:2 点击:1375

   
   丝瓜架下
  
   早晨醒来,不,应当说上午醒来,一睁开眼,就看见那架丝瓜,于是,先凝神端详它一会。两个硕大的丝瓜,还顶着娇黄的花,在上面悬挂着。丝瓜秧缀着几片浓绿的叶片,斜斜垂在丝瓜架上。架上落着的三只麻雀正嘀嘀咕咕。小一点的向南边挪了几步,跟它母亲说:“瞧,这懒虫又刚起来,嘻嘻。”它母亲没及答言儿。它父亲在北边直了直身子,教训它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学着瞎说八道!你知道他啥时候睡啊?都一两点钟呢。”我心说“惭愧惭愧”,然后起身,再看它们一眼:那是朋友送我的一幅写意《丝瓜架下》。一幅盎然着农家生机的秋意图。我很喜欢它。
  
   在老家,母亲总在北院桃树下种两颗丝瓜,但从来也没有吃过,只是听她说:丝瓜得嫩时吃,丝瓜片炒肉,挺好的菜。那时,有肉吃也无非两大节日:一个是大庙,农历四月二十八,解放前的庙会。再一个就是过年了。如果队里搞得不赖,八月十五也许杀只猪。这个时候有肉吃,但丝瓜可没的吃。即使以后条件好了,也没有吃过丝瓜炒肉。也许是母亲的忽发奇想,也未可知。母亲她老人家经常会忽发奇想,我这点就随了母亲了,脑袋瓜子里总转着些不着边际的甚至荒唐透顶的念头。比如本来在生产队劳动呢,我就会经常地梦到我考上大学了。有一次通知书都很清晰的,红彤彤的塑料皮包着,是吉林大学中文系。醒了,也只是吧叽两下嘴算了。那年秋后,母亲看着桃树上嘟噜着的十几个土一样颜色长成了的丝瓜,命令我把它们摘下来,说是摘,我是在木棍上绑一柄镰刀,把它们钩将下来。老妈把它们剖开,把籽弄出来,一堆,黑黑的,亮亮的。母亲说,瓜籽都是可以吃的,丝瓜籽也应当可以吃吧?我相信她老人家三段论的逻辑推演,一般不会错。母亲将那多半升瓜籽上锅炒了。熟了放嘴一嗑就“呸”了一声:“忒苦!”我放一粒到嘴里,没及嗑,就“苦大嘴儿了”。母子俩哈哈大笑。从此不敢小觑丝瓜籽。
  
   母亲还有一次好发奇想,竟制造了一个事件。丝瓜架下种着十数棵蓖蔴。蓖蔴籽大豆形状,薄薄的外壳,黑底儿,有丝丝缕缕的白纹络。六0年那里有油吃?母亲想:这蓖蔴籽供销社收购,说是榨油。咱也榨榨,剥了十几颗,放锅里煸出油来,野菜加少许玉米面炒成疙瘩,虽然没有香味,但算是有油水的饭呀。可着我吃饱了,她只吃了一点点。我正读六年级,学校在三里之外。半路上就犯恶心,刚到学校,不只恶心,肚子也绞着疼。坚持不住,就跑学校院墙下吐得一塌糊涂。觉得好一点了,就去上课,只一会儿,又来劲了,来不及向老师报告,就跑出教室,一口秽物就喷出来了。这一上午吐了四次。学校也没有校医,就是坚持,中午进了家门,蔫头耷脑。母亲见状,忙问:“约(吐)了吧?”看来,她老人家也吐了。自此,母亲不再打蓖蔴的主意,只来年还种。
  
   母亲在我穿的衣服上,也经常来一点“花样”。六岁上学的我,冬天经常冻得手剧着,连裤带就解不开,一着急难免就方便到棉裤里。母亲就想了个办法,在棉裤裆处挖一个小孔。那时穿的都是挽裆的棉裤,外面自然看不到,也不影响暖和,但解小手可方便多了。这个方法后来竟在小同学中推广开来。我先天体质弱,不禁冻,母亲把我的棉裤腰缝得老高,差不多到了胸口。那时,都穿一个光板小棉袄,我的长裤腰,就抵得上多了一件棉背心。对我手整天冻剧了的老问题,就在棉袄袖口上缀上一个棉的马蹄儿,盖着手背儿。后来又把手心处也缀上了,用线在指缝连着,只露着手指,效果果然不错,也推广到同学中了。我十五岁参加劳动当社员,混迹于丫头小子之中,母亲对我的衣服就不仅注重了实用性,也增加了美观性。比如给我作衬衣,仍然是对襟蒜疙瘩扣,但母亲会将我的领子改成像制服一样的翻领,把袖口弄成紧袖的。这种又土又洋的衣服,总能让那些闺女媳妇们瞠目结舌而又钦羡不已。
  
   出来上班,开始每月大体回家一两次,特别是上电大,回去就更少了。回去了,晚上看书很晚,早上,天刚亮,窗外梨树上麻雀们吵吵起来,醒了,也不起来,寻找回笼觉的感觉,也会经常想起“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来,还想“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不等我继续浪漫下去,母亲就会来骂了:“侯上(晚上)钩着脖子看,早谢(早上)直着脖子睡。起来,帮她干点活且(去)!”唉,起来吧。只有母亲吩咐我去干活,别人要么不屑于,要么吩咐不动吧。呵呵。
  
   八九年,母亲七十五岁,一次回家,很正经地跟我说:“我跟你商量个事:你们搬城关去吧。”那时妻子和女儿的户口都“农转非”了。我就逗她:“我们搬走了,你怎么办?”“我?我好办。”然后,就一二三四给我摆出许多她“好办”的依据。我知道母亲舍不得我搬走,兄弟姐妹中,只我跟她老人家在一起时间长。我就故意说:“你去,我们就搬。”“我可不去!”我就跟她郑重地说:“你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要不,我怎么八二年才翻盖房子呀?不搬!”可是下次回家,她又跟我说这件事。我觉得蹊跷,以为妻子说了什么闲话了。就问她:“妈,告诉我,是她说什么了?”“没有!别瞎琢磨。我是想啊,你在县里上班也挺紧的,这四十多里地,跑来跑去的……”“你老在家,我搬城关,也照样得往家跑啊。再说,我能放心啊?你老真想得出。试探我呀?是不?哈哈,你老儿子可不傻呢。把老妈妈丢家不管,自己搬县城里去?妈,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了,啊?你在哪儿,我的家在哪儿!”
  
   九0年,母亲去世了。当年我搬到县城。
   母亲在老家呢,儿子的家在哪儿呢?
   (2011.3.)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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