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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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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23 17:16   收藏:0 回复:5 点击:1081

    执子之手(二)
  
  1.
  
  无菌室内很安静,冰冷雪白,她睁开眼视线落在背对着手术床的白色身影上。
  
  “姬主任,能听我讲一个故事吗?”她静静躺在手术床上,竭力将目光聚焦在那道白色上,如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水草,明知道那水草救不了命却能得到覆灭前的一线安心。
  
  背影一动不动,似一段凝结了霜华的时光。
  
  2.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不漂亮。街坊邻居叫我黑妞,黑丫头;那些拖着鼻涕的坏小子放学后跟在我后面起哄,喊黑泥鳅,小非洲。我有三个哥哥,他们也很黑,但是没有人敢喊他们黑泥鳅,小非洲,他们是男孩子,有力气,打架不要命。那些坏小子从来不敢当着哥哥们的面喊我黑泥鳅,小非洲,他们会被揍得满地找牙。
  
  只有小楼,从来不跟着他们喊。小楼也住在花楼街,和他母亲住在小阁楼里。小楼长得象他母亲,皮肤很白,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街坊们背后议论如果小楼是个女娃就得跟他母亲一样出去卖。
  
  我不懂小楼的母亲卖什么,回去问哥哥们。我妈生下我八个月就死了,跑到大街上被公交车撞死了,她得了产后抑郁症。我认识字后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产后抑郁症是一种精神病。心里便释然了,她那样死了也好,如果被关进六角亭(我们这个城市精神病院的代称)我的外号又要被加上疯子的女儿了。
  
  我跟我爸不亲,他也没怎么管我。花楼街的女孩子长得漂亮才会被父母管,因为从前这条街是花街,寻欢客出没的地方。花楼街的女孩子若长得漂亮,外面的人会“哦”一声,目光里立即带出了猥琐与暧昧。
  
  我问哥哥们小楼的母亲卖什么时,他们正光着膀子坐在楼下的穿堂里喝酒,一起的还有他们的几个朋友。他们身上纹着各种奇怪的图案。
  
  哥哥塞给我一只鸡腿,挥手让我上楼去吃,说,小屁孩,懂什么卖不卖的。
  
  我不走,抓着油腻腻的鸡腿瞪着他们要知道答案。哥哥们很宠我,不会强行赶我。小哥哥脾气最好,站起来拿一灌奶茶给我,替我提着书包送我上楼,边走边温和地说,千千,你是姑娘伢,卖那个字以后不要说。
  
  我不解地望着他,眼光里的固执最终让他半蹲下身子,说,女人卖是丑事,小千千以后要搬出花楼街,哥哥要让你嫁个好人。
  
  小哥哥的话将我从卖的疑惑上转移,我已经懂得了嫁人的意思,心中悄悄浮现了一张白净的脸孔。
  
  小哥哥一下去我便偷偷从后楼梯下来,钻过花楼街曲折陈旧的骑楼,爬上了小楼家小阁楼的平台。
  
  我永远记得那天的情景。
  
  淡淡的月光下一个少年裸着上半身在沐浴,水瓢的水倾倒在他的肩背,颈,手臂,染着清辉,晶莹的水珠连成线滑过他清瘦的腰身坠落在水里地面上,湿成一滩阴影。月光下的少年肌肤如半透明的玉,透着莹润的光泽,瘦仄的腰身笔直,如一段浸在水中的青玉。
  
  我缩在天台一角一直盯着那玉样的少年,月光斜斜照见我光裸的脚背,泛出乌黑,我自卑地蜷缩起每根脚趾头,与小楼相比,我就是他脚下的那滩灰暗的水渍。
  
  
  3.
  
  读完小学,中学,高中毕业了。哥哥们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大哥哥开了连锁餐馆,二哥哥有自己的车队跑长途运输,小哥哥最忙,不知道在忙什么,每次回花楼街,见到我总是温和地问问学校的事情。
  
  我还是黑,再没有人在我身后起哄叫我黑泥鳅,小非洲。街坊们见到我眼神与表情都有些变化了,他们也不再叫我黑妞了,叫我千千。
  
  只有小楼,每次碰见我,点点头,有时候开口说出三个字,段千千;有时候就只点点头,然后错身而过。
  
  没有人比我熟悉他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没有人知道我无数个夏天的夜晚缩在小楼家阁楼的天台上如饥似渴地贪婪着那玉色的光芒;没有人知道我爱着这个雪玉般的少年。
  
  我开始在大哥哥的连锁餐馆做事,主管,什么事情都不懂,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的主管。每天我游荡在华丽的大堂或者一个一个光线黯淡的包间走廊上,那些脸蛋漂亮,皮肤白嫩,身材匀称的服务员们见着我都恭敬地低头,我黑着脸从她们面前晃过去。
  
  曾经有客人喝醉了非要主管敬酒,我站到他面前,他一口酒喷到了我脸上,指着我黑乎乎的脸蛋狂笑,黑人,你们这里还有非洲人。
  
  那个客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大门口的迎宾员说那天他一出去便被人拖上一辆厢式车,再下来时脸上嘴里涂满屎尿,几乎臭了一条街。
  
  小哥哥并不是对任何人都这么仁慈的,他对小楼就很毒。
  
  4.
  
  小楼高中读完也出来做事了。我跟踪过他。他做过送水工,送报员,送奶工,在麦当劳当过服务员,都没有干长。最后一次跟踪他是我到大哥哥的餐馆当主管。为了能见到小楼,我当了这个影子般的主管。
  
  小楼会在每个星期五的晚上到餐馆来。大哥哥的餐馆不仅仅卖吃的,还卖别的。我已经懂得什么是卖了。小楼每个星期五到餐馆里某个秘密包房里卖他自己。
  
  每个星期五我会早早结束游荡,蹲在一面外表看起来是一面镜子的墙壁前发呆。镜子的那一边,我的玉一样的少年在一具黝黑精瘦的身体下辗转反则。我长时间呆呆地关在这间黑暗的房子里蹲在镜子前,没有人打扰我。
  
  小楼在这间餐馆里的卖主只有一个。我在镜子里看见那双淌着火焰的眼睛,我的小哥哥。
  
  
  小楼的母亲患上末期癌症半年后在医院去世了,看望过的街坊说她走的很安详,听说治病花费了二十多万,总算是享了次儿子的福。
  
  我再次跟踪了小楼,在送葬的人全都散去了后,我躲在一道墓碑后看着一直垂头跪在他母亲墓前的黑衣少年,目光忧伤地回想起那夜他玉色的裸体。
  
  
  5.
  
  小哥哥死了。本市最大的黑帮组织重要头目,被从快从重处决。
  小楼也死了。公墓管理处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僵硬了。他是吃安眠药死的,身上没有伤痕。
  
  网络报纸上发了各种报告,八卦蜂拥,挖掘探讨了多种打黑内幕。我在一个小网站上看到一张配着小楼照片的帖子,标题极度吸引眼球,一只鸭子与黑帮大佬的倾城之恋背后的阴谋。
  
  帖子前半部分将小哥哥与小楼的事情代入张爱玲的小说极尽哀怨缠绵之动人,后半部分说小楼出卖色相打入黑帮内部,为民除害是某部门安排的卧底。结尾用了那句“三十年前的月亮已经落下,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有完。”
  
  我与那个月光般的少年之间的一切也没有完。
  
  姬主任,谢谢你将他的肌肤如此完整地移植到了我胸口。
  
  手术床上的人坐起来,浑身肌肤如墨,赤裸的胸口一片雪白,如一匹玉色的月光淌过黑暗的河流。
  
  
  6.
  姬无玉出了医院,走过天桥。天桥下的暗影里隐约闪出火光,蹲踞着几道人影。空气里有焦糊的味道。
  
  手机响起来,她拿起来直接按键接听,娇柔的女声挟着笑声钻进耳里,小姬,警察那边结案了吧,定性自杀,亓雨后那个倒霉鬼到死都不知道那两只手是假的,吓得心脏病发挂掉了。嘻嘻,你今夜过来把我腿上那纹身给处理掉,想到亓雨死之前碰过那里人家好不舒服。
  
  电话那边娇艳的女郎性感睡衣滑落大腿,露出内侧鲜艳的玫瑰纹身。挂上电话前,她不忘对着虚空飞了个吻,模仿着同性恋电影里金凯瑞深情地说,我爱你,小姬。
  
  姬无玉收起手机,看了眼烧纸钱的人影,明天就是七月十五,鬼节。阿亓,你过了奈何桥了吗?
  
  旁边的音像店放着一首老情歌,为了爱,梦一生,这是疯狂还是缘份。爱你有多深,就是苍天捉弄我几分……为了爱宁愿不醒来,再多苦我不在乎。为了爱这场梦吹不散,情愿用一生等待…
  
  天空一轮月影已显,这是个有好月光的夜晚,但愿那个将爱人肌肤植在心口的女子今夜好梦。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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