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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传说】引子(上)

亓官
2009-12-22 09:58   收藏:0 回复:20 点击:5314

    胡杨传说之引子snake_eyes
  
   认真说起来,人这一辈子,其实只有一次青春。当你身在青春的时候,你体会不到,你只是壮烈、激情,或者快乐、悲伤,若干年以后再次回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些故事,太阳也好、蓝天也好、味道也好、感觉也好,都会温馨地萦绕着你,胸口溢满深情,你只会庆幸,原来,你有过青春。
   “青春?这两个字说得太滥了。”地下婴儿一脸反社会的表情。
   “说什么呢?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太多了,谁能记得那么清楚?”由由对着镜子画眉毛,“哎呀,又画歪了……”
   “青什么青,春什么春啊?大葱还差不多。大哥我拜托你,我在打怪,你不要烦我好不好?”千千说。
   “在S800的时候,也算是青春吧?”如菊说。
   “那时候我们太年轻……”夜色说。
   “人总有年轻的时候……”横刀说。
   “你们不要搞那么沧桑好不好?我们还正青春呢。”露棱说。
   “就是。年老的家伙就退场吧!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说到底还是我们的,你们这帮老家伙还玩什么劲啊?”海蓝说。
   “喂喂,这是回忆录好不好?年轻人有什么回忆?”寻梦说。
   “不是说青春吗?和回忆有什么关系?话说我正青春着呢,你们怎么不来问我啊?”霜说。
   “我的青春……实在是……非常的……特别……”空山无灵雨说,“喂,你怎么走了?”
   (“等你想明白了再问。”)
   “一辈子?一辈子有很多年呢。干嘛总揪着那些年不放?”借借说。
   “有什么好想的?过去了就过去了。”江月说。
   “青春呢,就象只小鸟……海鸟我不是说你啊……这鸟呢,总会飞走的……我真的不是说你啊。”坐听说。
   “青春就象是通过听雨声来判断雨量,反正不是涝了就是旱了。坐听我不是说你啊……”海鸟说。
   “青春啊,象雨象雾象风象蓝天象白云象太阳象草地象……我给你写一千字?”空灵说。
   “青你个头。我准备结婚了,你忽然说起以前的事情,会影响我在我相公心中的形象的。这段掐了啊。”子曰说。
   “温馨?很温馨啊。那时候骂架骂得很爽的,嘿嘿。”弄墨说。
   “你们说的太遥远,我完全不知道啊。”妃离说。
   “那时候我太小……记得不是很清楚。好象那时候我打酱油的时候经常看到你们穿着开档裤在比武,耍得太好笑了,害我每次酱油都摔破,回家妈妈打了我一顿,我又重新去打酱油,结果还是笑翻,于是我又被妈妈打了,我又重新去打酱油,于是……”姬无玉说。
   “老大,这是江湖。江湖懂不?江湖就是拿刀砍啊杀啊,喝酒泡妞,聊天打屁,你搞什么青啊春啊的,你以为你是王家卫啊?人家王家卫还拍《色戒》呢……哦,不是他拍的啊。你确定?那他拍什么A片了?”雨后看花说。
   “这些年我走南闯北,林友也见了不少,要说武功?你觉得我怎么样?”白衬衣说。
   “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字,年轻。两个字,太年轻。三个字,那时候还是年轻啊……”掌心公主说。
   “不管怎么说,八年了……七年之痒刚过去,也应该纪念一下了。”一支笔说。
  
   胡杨八年,豆花村渡口,香火缭绕。
   河水滔滔,翻滚而去,恍如巨蟒猛兽。一只楠木精雕盘纹虎踞案稳稳地放在大河之前,案上捆缚着一个身着淡紫稠衫的年轻女子,腰细腿长。两道牛筋贴身勒紧,各自位于胸部上下沿,显出浑圆挺拔的乳廓。一头黑发被一根紫玉簪盘在脑后,双眼紧闭,雪白的瓜子脸巴掌大小,下颌尖尖,歪向一边,状似昏迷。她身前摆着时鲜瓜果,沾血馒头,全部堆成品字,正中间是三腿释迦牟尼紫铜香炉鼎,插三根南洋紫檀香,香头嫣红,烟气在河风吹拂下渐逝渐稀,隐隐不见。
   碧落金冠蓬发,一袭飘逸宽袍,腰系蟒皮玉带,足蹬云霞珠履,鹤氅之下金织彩绣。站在楠木案前,手执七星剑,口中念念有词。身侧两名杏衣弟子各捧一盒黑漆木匣,闭目盘腿而坐,脸色淡青,仿若中毒。
   他的身后,几十名村民伏地跪拜。
   有人嘴中嘟囔:“求河神开恩,河神开恩。收了妖女,保佑这一年都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沿河而上,不远处是书院一座,临水而建。精致的楼宇飞檐在柳树从里层峦叠嶂,颇似人间仙境。书院里的先生灰衣灰巾,生得一张白净面皮,挺鼻梁,双眉外挑,手捧《论语》,趺坐席上,双眼微眯看向窗外大河,面有忧色。他对面学生们读书的声音顺风而下,将这些村民的喃喃自语瞬时掩盖。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黄一绿两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
   左面那女子身材高挑,面色白皙,脸色肃静,沉默不语。她穿淡白绫罗小兜,嫩黄湘裙,外罩嫩黄阔袖对襟衫,腰间一抹坠满珠玉的细带,居然挂着一把近三尺,宽约五分的长刀。刀长与腿长接近,凭添飒然英风。刀身外则裹鳄皮鞘,样式古朴,显见珍贵。
   右面那女子要矮上半头,肤色水嫩,一脸地跃跃欲试。青绿绣绫裹胸,凤凰襦裙半袖,配淡青细裈,在背后交叉插有长剑两把,剑把上挂的竟不是剑穗,而是笑容可掬的布艺女娃娃两个。她不断摇晃黄衣女子握着刀柄的手臂,憨声说:“姐姐姐姐,我们快动手吧。这一路上都没什么出手的机会。好不容易能替天行道,见义勇为,总不能再错过了。你看那老道一把大胡子,好几天没洗脸的样子,肯定不是好人。那位姐姐被绑在案子上,多可怜啊。姐姐……”
   她语速颇快,最后一声形近撒娇。黄衣女子却完全不受影响,只是说:“哎呀,你不要催我了好不好?我们再观察观察。没看到那老道系着蟒皮玉带呢,他应该是官家的人。”
   “官家也有坏人啊。这不是明摆着,还有什么好观察的。把坏人一刀咔嚓了,让他不是变尸体就是变太监,把好人救出来,让她感恩戴德。至于那些愚民,驱散了就是。哎,姐姐,你说我要是男的,把她救出来,她会不会激动得以身相许啊?”绿衣女子越想越觉得这想法大有可能,不禁咯咯笑起来。
   黄衣女子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说:“许你个大头鬼。我瞅那老道功夫不弱,我们能不能抢出人来还不好说呢。我看,一会,这样……”她俯身在绿衣女子耳边,低声说着。
  
   离渡口一箭之地,摘星楼前。
   一面青色幌子插在窄桌之上,迎风而动,隐约看得见“铁嘴”二字。断弦蓝衣旧褂,浆洗得略有些发白。面色淡然,揪着三缕长髯,看着桌上纸张刚刚写就的一个大字“蓑”。
   那字写得飞扬,墨迹未干。写字的亓官负手而立,头戴纯阳巾,穿白色圆领大袖长袍,外披半臂罩衫,腰系束带,衣袂飘飘,嘴角上翘,遥遥望向河边,似乎对那里更感兴趣。
   西北大豪一蓑无子无女,原配已死,后娶靖国公之女为妾。只是半月前此女忽然毙命,死因蹊跷,据传极有可能是毒杀。当地的仵作和大夫辨别不清,碍于靖国公的身份,死因不明前又不能下葬,只得邀亓官前去检查。路途不近,走到这里,算来再有半天即到。亓官在摘星楼上吃完午饭,下楼的时候心血来潮,就扔了个“蓑”字给那算命先生。
   “此字上‘艹’下‘衰’,‘艹’为草头,如今已是秋至,草头已枯,怕是先生所求没有结果。至于下面的‘衰’字,我看先生前途叵测,还是回头的好……”断弦徐徐说道。
   亓官轻震衣襟下摆,微微一笑,“若是回头了,怎知这回头的前途就不衰啊?”
  
   碧落从袖底伸出左手,掌形阔大,指节嶙峋,手背上刻着非符非咒的奇异图形。他拇指按在中指骨节上,掐算时辰,约摸时间已到,长啸一声,声震河野,震得不少村民面有土色,倒在地上。
   余音未了之际,碧落忽然伸出左手中间三指,按住案沿一抹,凭空就带出黄纸符箓一张。他将符箓串在七星剑上,剑尖一晃,符箓无火自燃。
   碧落口中喃喃有词,左手凌空画符,忽然剑身横伸,一声断喝:“……急急如太上玄科律令,起!”
   只见案上的紫衫女子就缓缓浮在空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托动。
   碧落左手再做手势,或捻或挑,或撅或张,还未做完,忽生感应,身后劲风袭来。堪堪转身,紫衫女子在空中忽然消失不见。耳后传来一声娇喝:“我,惊梦仙子姬无玉,和我姐姐米妃离今天要替天行道,为朝除奸,杀了你这狗血老道!”
   碧落七星剑翻向身后,那正燃的符箓忽然火焰大旺,炸开一面火墙,将姬无玉的双剑隔开。
   姬无玉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猝不及防,仓促之下双剑交织成网,却仍然被火星烧焦了几缕丝发,鼻间甚至能闻到焦味。她心中一惊一喜,惊的是这大胡子武功如此之高,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喜的是出门这么多天来,终于有了打架的对手。
   跪下祈祷的村民见有人破坏祭祀河神的仪式,不禁鼓躁起来。看清是个小姑娘之后,又起怜悯之心。
   “兀那小姑娘,不要在这瞎胡闹!”
   “道长你就不要和小姑娘一般见识,教训教训也就算了。”
   “哎呀,她把祭河神的妖女弄没了,这可怎么办?”
   “有道长在呢,不要担心……”
   火焰消去,碧落只看到姬无玉手持双剑站在面前,皱起眉头,揪揪鼻子,作凶恶状,仿佛自已是她的杀父仇人。可是那张圆脸粉嫩,加上剑柄的布艺娃娃,怎么看怎么象小孩子胡闹。碧落左手开合,忍不住想,自已的一巴掌按上去,就能将她的小脸完全扣在五指之中,压扁按烂。算了……还是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紫衫女子段千千凭空失踪,连他的眼力都看不出任何痕迹,定然不是武功,而是法术,不外乎摄物或者搬移两种。这两种法术所用的范围不能太远,所以她定然还在附近。只要及时赶回,就还有补救的机会。
   碧落不想和这女子纠缠,环视四周,随口喝道:“臭丫头!给我滚。”然后又提气喊道:“千千姑娘,别玩啦!”
   “这时候再叫帮手,可有些来不及啦。”姬无玉不肯给他机会,见他轻视自已,嘴角坏笑,双剑一扬,又往前冲。
  
   断弦与亓官纠缠半天,脸色微微黝红,怒道:“老夫号称‘铁嘴’,行走江湖,断人吉凶,从来没有不准的时候。先生如若不信,不妨多等片刻,时运自会显现。”
   “现在?这里?”
   “不错。现在!这里!”
   亓官见他说得郑重,心中信了几分,向四周瞅瞅,朗日晴天,绿树清风,人来人往的街道,农夫商贩,青呢小轿,一切正常,怎么看也看不出来自已哪里要倒霉。
   远处渡口忽然传来娇声断喝,接着火墙映眼,两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就在这时,空中一道白练闪起,刺亮灼眼,比太阳更炽更烈,伴随着凌厉地破空之声,瞬息剥夺了摘星楼上酒客们的视线。亓官惊觉回首,白光入目,本能地闭上眼睛,但是多年生死之间徘徊养成的本能已经感应到不对,急忙用尽全力向后跃开。
   身体尚在空中,有玫瑰香气袭来,接着被人硬生生压翻,还未触地,就听得一声娇斥,声音喝出一半又转成惨呼,伴随着一道极冷极快的劲风,亓官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已撞得足有七八丈远。亓官紧揉眼睑,努力睁目,朦胧中看见两个女子倒在自已身边,其中一个着紫衣,被牛筋捆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隐约闻到香气,应该正是砸到自已那人。另一个则着黄衣,胸口已经被鲜血浸透老大一片,嘴角不断汩出暗红血浆,五只幼细手指却依然紧握长刀。
   一时街道俱静,只渡口那处隐约有交手之声。亓官伸手撑地,挺腰一跃而起,不明所以。
   只见那算命的蓝衣文士却还是静静坐在窄桌之后,缓缓摇头,似是对亓官不信他的话颇觉遗憾,又似是对亓官未死颇觉遗憾。
   亓官面色尴尬,遥遥拱一拱手说:“这个……刚才对先生多有得罪,还望原谅则个。”
   “不妨事,等你的霉运过去,再来谢我不迟。”
   “还……还有?”亓官有些咋舌,果然一把好听女声适时从街中的青呢小轿中传出,语气中却是说不出的萧索。“这样都杀不了你,你还真是命大啊。”
   周边的农夫商贩这才反应过来,厉叫躲藏,一哄而散。街上一片狼籍。
   亓官思索片刻,忽然醒悟:“……是你!彩云飞。”
   “不错,是我。”一只白玉般地手掌忽然从轿里伸出,缓缓掀开轿帘,一名娇娆盈润的彩衣丽人款款行出。她肤色牙白,却不是普通泛白,而是隐有光泽,一袭直领对襟珍珠缎裙,彩色斑斓,更衬得肌肤白得如玉兰花般纯净。额头右边鬓角纹有一朵红色梅花,阳光流动下仿佛映得满颊艳色。
   彩云飞哂笑说:“一直以来,你都以操控他人生死为乐,如今自已也在生死边缘打转,滋味应该很不错吧?”
   “亓某自学医以来,秉承‘医者父母心’的宗旨,自问尽心尽力,让能活的肯定活好,至于有些老天要收的,我也没有办法,却谈不上操控他人生死。这一句,还是奉还给彩云姑娘吧。”
   “你以为耍耍嘴皮,就能生离此间么?”彩云飞眼睛中闪过一道冷冽,忽然抱拳扬声:“清风先生,还请为我取亓官性命!”
   亓官一凛,几乎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邪影”舞清风是近年来最负盛名的杀手之一,以一柄“邪影剑”取人性命,例不空出。炽光异响一向是他的剑法特点。只是这人杀人有三不杀:不是高手不杀。价钱不高不杀。瞅不顺眼不杀。亓官自问自已不算高手,彩云飞也舍不得花那么大价钱杀自已,所以从没往他身上想去。如果真是这人,他这条性命今天恐怕还真是危险。
   却听远处一把苍凉声音响起,不知是人在树后还是在深巷之中,“我与你约定,每隔三日为你出剑一次,今日一剑已了,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干。”声音渐去渐远,显见人已走了。
   亓官对彩云飞展颜一笑,“你又吓我了。”
   彩云飞脸上微愠,瞬息又恢复端庄典雅,转转眼珠,双掌一拍,“既然清风先生不愿出手,那就烦劳兄弟们自已动手好了。”
   随着她的掌声清脆,从街道小巷民房之中忽然扑出十几个灰衣汉子,手持各式兵刃,凶神恶煞地冲向前来。他们统统身穿粗布短衣,犊鼻短裤,显是之前假扮苦力,暗伏此处。
   贼娘皮,居然备了这么多后招!亓官心中咒骂,见势不妙,抢到那黄衫女子面前,单膝跪在地上,从怀中掏出几根金针,夹于指缝之间,在她胸腹间疾拍几掌,腿臂胸腹颈数根金针连环刺下,边刺边说:“对不住啊,实在对不住,保命要紧,只好委屈你多受累了。等完事了,我一定弄两根人参让你补一补……”
   亓官浸淫医道多年,自然看出这女子虽然吐血颇多,却只是重伤乏力,绝无性命之忧,不过如今事态紧急,这几根针刺下去,激发她的人体潜能,纵然暂时精神倍出,事后却要大病一场。
   所以他一再道歉,言语恳切,仿佛所做是多么为难之事,不过手底下却丝毫不慢,双手缭乱如花,那些汉子不过才跑出几步,这里已经是最后一根金针落下。妃离随即睁开眼睛,只是双目茫然,并不对焦。
   亓官面露喜色,十指微动,妃离便如傀儡般站立起来,右手长刀示威般舞动两下,虎虎生风。只是她脸色灰败,胸襟大片血迹,身上又布满金针,状态诡异让人心惊。
   看到有一人护卫在身边了,亓官心中稍安,想想又觉不够保险,于是来到紫衫女子身前,从怀里摸出一把锋利小刀,想要解开她身上的束缚,再制一副傀儡。只是那女子身上捆缚的绳索,似牛筋又非牛筋,闪着黑色金属光泽,韧性异常,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无论如何也割不断。他顺着绳索来来回回又找不到端头,眼见那些汉子已经冲到近前,只得作罢。
   忽然传来一阵极为凄厉的婴儿啼哭之声,近得恍如就在耳边。众人忍受不住,纷纷掩耳。那声音越来越细,渐渐如扎针般抽丝拨茧地钻入脑髓之中,疼得人神智模糊。有几个汉子功力稍差,微一迷失,就倒在地上开始打滚,不久便七窍流血而死。
   街道之上除了那妃离之外,再无余人站立。亓官见机得早,撕下衣服一角塞在耳中,饶是如此,依旧不得不趴在地上,双手抱头。他此时不禁有些羡慕这黄衫女子,做了傀儡就是好,看不到听不到,什么也不怕。
   那声音的源头起自河水之中,渐拔渐高,就在众人以为要死在此处的时候,忽然一丝声响也无。接着河水浪涛大作,如锅灶中的沸水一般,那些水慢慢凝成一个巨大漩涡,涡眼之中一片赤红如丹,似晚阳晨霞般鲜艳。
   那片赤红自水底涌出之后,波浪忽然如撕裂一样向两边扯开,小山一般的巨浪飞溅,一只硕大的怪兽就在那浪花之中跃出河面。全身形状看似如牛,赤红火焰般的鳞甲,一张凶恶人脸,四足粗健似马。
   那怪兽踏空在波浪之上,小山一般,阴影布满整个渡口。一声嘶吼,声音如同婴儿夜啼,凄厉惨烈。两只巨眼布满血丝,凶极穷恶,迸出冷冽电光。
   紫衫女子躺在地上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到这怪兽形状,不禁吓得俏脸煞白,心中暗骂:死碧落,拉我下水。幸好姑奶奶错有错着,否则岂不成了你的炮灰?
   她叫段千千,与碧落同宗不同脉,一属符箓派,一属丹鼎派。前些时日相遇之时,无意中听到碧落说豆花村渡口有一只怪兽窫窳,立刻就动了心思。这窫窳号称上古四大瑞兽之一,体内含有圣舍利,是最理想的鼎炉之器。
   两人讨价还价半天,最终确定由碧落引咒,而她假扮河神祭品,在窫窳出世之时,出其不意地靠近,利用“将军箓”借神上体,一举击杀怪兽。
   中午阳光正烈,用“打神鞭”缚了自已,段千千百无聊赖,在祭案上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忽然被人抱走。她立刻惊醒,偷眼瞧到是一个黄衫女子抱着自已在空中行进。不知道她的意图何在,段千千便依旧假装昏迷。
   只是那黄衫女子明显对搬移术只通皮毛,于是又不得不借用遁甲术,两术混二为一,用得勉勉强强,害得她在空中就如同坐了海船一样,晃得晕头转向。
   出了不到一箭之地,那女子再支持不住。术法解体,两人从空中跌落。她晕头晕脑中就砸到亓官身上。虽然头脑迷糊,可是周边发生的事情她却完全清楚。眼看着邪影剑炽阳逼近,刺向亓官肋下,没想到自已和黄衫女子掉下,便把剑气的前路挡死。
   黄衫女子的刀鞘奇特,刀身不用抽离,拇指一挑,那柄五分宽的长刀就由脊鞘中跳出。她仓促中只来得及将长刀抵在身前,硬架了这一击。幸好刀是好刀,不致四分五裂,只是劲气透体,邪影剑又岂能轻与?
   黄衫女子被重击飞出,又将段千千和亓官一起撞飞。也多亏如此,相当于三人一起承受了这一击,否则黄衫女子绝不会仅仅是吐血而已,必然当场毙命。
   亓官隔了两个肉弹,受力最轻,段千千夹在中间,虽然没有吐血,却也全身酸软,真气逆冲,动弹不得。
   段千千心中暗叹倒霉,假装昏迷,正在全力平复体内真气的时候,却目睹亓官施术。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医谷一门的“牵机术”。所谓“牵机术”即是用真气干扰脉流,以金针封住穴道,触发人体的非自主反应。一旦施展开,对方无论死活,都如傀儡般受他摆布,最是听话。
   段千千吓得魂飞魄散,伤后无力,却又无法反抗,只得心中默念老君保佑,发誓回去再也不偷吃供果,再也不用师傅的丹药喂鱼,总之把曾经做过的坏事都想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老君真的显灵,还是自已心诚,结果亓官只有一把普通小刀,弄来弄去也割不断她的“打神鞭”,终于放弃。段千千这才心中稍定。
   窫窳出世,这等天地孕育的怪兽,出世之前必然要展现各种异能,或掀风雨,或摄彩虹,这就是所谓的“扬声”阶段,窫窳扬声之时,段千千早有准备,只是在怪兽出世之后,出乎想象的巨大体型,冷冽如电的目光,还是让她惊怕不已,这等威势决非人力所能抗拒,她立刻就决定放弃了。至于死碧落,了不起重伤,要死哪那么容易,反正他的绰号里也有个“死”字。
   这边段千千做了决定,那边断弦也做了决定。他盘膝坐在地上,运功与窫窳扬声抗衡,神态自若,待怪兽现世,见到那如小山般的身影,不禁面色阴沉,振衣而起。
   “断弦,你要去哪里?”彩云飞扬声相问。
   亓官心中一凛,这算命老头居然和她是一伙的,幸好刚才没有暗算我。
   断弦沉声说:“怪兽出世,生灵涂炭,既然被我赶上了,总不能不闻不问。”
   “你的任务是压阵。”
   断弦淡淡一笑,缓缓扫过围住亓官的十几个汉子,眼神里忽现疲倦,说:“这里的人手足够了,不差我一个。我相信彩云飞姑娘解决问题的能力。”
   风起疾劲,叶卷飞扬,彩云飞注视他萧索离去的蓝色背影,心念电转,已经猜到他虽然是看见怪兽起了侠义之心,却还有多半原因,是自已请“邪影”舞清风出手时,没有顾虑他在身边。当时断弦与亓官距离极近,这一剑要说是杀亓官,确实没错,可要说是杀断弦的,也不离谱。
   舞清风出剑虽然威势赫猛,其实内劲凝聚,毫厘也不会差出。彩云飞深知这一点,却不屑解释,只惆怅地盯着断弦离开,心中忽然浮出一句淡淡诗词:人生若只如初见。遗憾地转过身,看向亓官,眼神趋冷,樱唇微吐:“杀了他!”
  
   窫窳出世扬声,渡口边的村民泰半被震死,偶有几个还有口气的,伏在地上,也是出气多进气少。碧落和姬无玉更是首当其冲。碧落早就备了木塞,塞进耳朵后凛然不惧地站在祭案之后,本欲摆个威风姿势,却被窫窳掀起的巨浪淋得湿发披面,浑身狼籍。姬无玉乖巧机灵,掩耳的同时看见碧落的动作,立刻割了衣袖塞进耳朵。
   窫窳从水中跃出,立刻遮了日光,整个渡口都浸在它的阴影之下。碧落虽有准备,却仍是吃了一惊。声音息停,姬无玉吁了口气,就觉得天阴下来。她纳闷仰头,正和窫窳的赤红瞳孔对上,吓得张大嘴巴,小脸苍白,连衣服被河水打湿都不觉得。
   碧落鼓起满腔豪情,七星剑一指,“兀那妖怪,吃这么壮,你不怕得胃下垂吗?”
   窫窳全不理他,一双硕大眼睛直直地瞅着姬无玉,似乎甚感兴趣。
   不好!碧落想起这窫窳不但吃人,而且尤好吃女人,所以当初他才和段千千合谋,一则要以她为饵,诱这怪兽上钩,二则他的“七星法阵”和段千千的“打神鞭”合到一起,才能组成最霸道的“将军箓”。只是如今段千千不知去向,这小娘皮在这里可是毫无用处。
   碧落身子横移,挡住窫窳的视线,沉声道:“小丫头,这没你的事,赶紧走!”他连催两次,却没听到身后的反应,转头一看,姬无玉手执双剑,盯着那怪兽,眼光乱瞄,跃跃欲试,居然是想要冲上去,不禁又气又笑。
   “喂……”话一出口,见她依然没有动静,这才想起耳朵还塞着。碧落把耳塞拿下揣好,七星剑晃了晃,姬无玉把视线移向他,也有样学样地把塞耳的布条拿出来。
   “小丫头,这没你的事,赶紧走!”
   耳朵里仍然有嗡嗡杂音,再听到碧落破锣一样的声音,觉得象听到锯齿磨铁一样难受,姬无玉强忍不适,理直气壮地问:“我为什么要走?”
   “这是为你好,不想送命就赶紧走。”
   “见义不平,为民除害,是我等学武之人的的宗旨。你以为只有你们男人才懂这个道理吗?哼!”姬无玉不再理他,双腿一蹬,纵身而起,居然就迎着窫窳双眼刺了过去。
   窫窳一声低吼,如同婴儿一般,见到姬无玉冲过来,张开血盆大口,深吸一口气,竟然就要活吞她。
   姬无玉骤然觉得一股大力将自已引向窫窳嘴里,去势太猛,来不及转换方向,手腕一转,瞅准位置,剑尖一点,刺在窫窳一颗尖牙的两边牙缝软肉,将自已固定住,随即绣鞋点在那颗尖牙之上,翻身跃出,从窫窳脸颊处滑向身侧。
   一串动作在瞬息间完成,回想起那颗与自已等高的尖牙,闻之欲呕的腥膻之气,姬无玉贴着窫窳鳞甲滑行的时候,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后怕。
  
   碧落露出赞赏的笑容,“臭丫头……”转头瞥向依旧坐在两侧没有反应的杏衣弟子,“严双,霹雳,为师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我的榜样。”
   要催动“将军箓”,必须达到“七星法阵”的臻境“繁星坠”。“七星法阵”威力最大的第七重境界“繁星坠”若要使出,则必须血祭。一把母剑以碧落为信,六把子剑以血肉为引,如同胎儿在母体与母亲互相感应一样,才能役使如臂。本来功力若够,沾血即可。可是要找到如碧落一样功力深厚又心意相通的人,谈何容易?
   碧落为重现失传已久的“将军箓”风采,苦思瞑想,花了二十年时间,终于找到一种方法。那就是先以催眠术催眠某人,让其与自已心意相通,然后纯以血肉相祭,这种方法的好处是可以使出“繁星坠”,坏处则是被催眠的人,血肉化净,必死无疑。
   这次除妖,碧落对窫窳志在必得。他的弟子严双和霹雳知道以后,甘愿赴死,居然偷偷服了毒药,然后才向师傅请罪。
   碧落气得暴跳如雷,老泪横流,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窫窳现身,段千千失踪,使不出“将军箓”,碧落能做的,就只是用“繁星坠”拼上一拼了,只可惜了两位年轻人的牺牲。
   定一定神,碧落闭目颂起咒语,越念越快,左手凭空乱画,右手剑指前方,神识渐入空明之后,忽然左掌猛拍额头,蓦然睁眼,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七星剑上,“……腾天倒地,驱雷奔云,急急如太上老君如律令!敕!”
   严双和霹雳的七窍同时迸出鲜血,接着他们所捧的黑漆木匣炸裂开,一边升起三只小剑,七柄剑如流星一般,与碧落一起攻向窫窳。
  
   亓官手指微动,妃离的长刀就舞动起来,卷起一团光,将几名汉子全部挡在圈外。她的刀既宽且长,无论对方是刀剑还是锤鞭,递将进来,手腕轻轻一转,你就是有无数细微变化,全用不上。
   几名汉子越打越怒,明明是已方占上风的局面,却被一柄奇异兵刃逼得缩手缩脚。
   彩云飞看得摇头,尽管对方只有三人,已方有十几人,可是位于战团之中就那么几个,其它人站在外圈,只能干瞪眼,无疑是浪费战力。
   她朗声说:“请小马、渊祭、残文三位老师攻地上的紫衫女子,请其它兄弟每四人一组轮流前攻。”这三人都是用长鞭一类的长兵器,可以远攻而不必占用太多空间。
   亓官慌忙解释:“你误会了,我不认识她。”
   彩云飞冷笑,自然不信。
   地上的段千千心中暗骂这女子歹毒,想说自已和这两人不认识,却苦于正在假装昏迷,无法解释。
   亓官见他们要重组攻势,如此恐怕就没有先前乱战里的便宜可占,于是抢前一步,脚尖踮起紫衫女子,将她踢向战团之外。触脚之处,腰肉腴实,这紫衫女子到有不可多得的健美身材。
   “你不相信?好,那就送给你!”
   亓官不想这女子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又不想因为她而拖坠自已的行动,于是将她一脚踢出,这样一则撇清关系,二则彩云飞不是乱杀无辜之人,见他这样做作,定然不会立刻对这女子下手,也算是救她一命。
   果然彩云飞见他如此,立刻下令:“留活口!”
   小马和渊祭的长鞭本是刺向那女子身体,此时急忙改刺为卷。兵器遥遥追上即将飞出战团之外的紫衫女子,异变突起。
   那女子软绵绵在空中翻滚的身体,忽然扭动起来,奇异地折起,随之空中闪过几道黑影,仿佛画上突然出现的淡淡墨迹一般,站在最外圈的两名汉子忽然手捂咽喉倒下。
   “松杉树!风若吹!”彩云飞失声大叫。
   段千千人在空中,于千钧一发之际,真气归流,全身舒畅。她一直以来被人如货物一样搬来运去,好不憋屈,如今终于手脚能够活动,忍不住杀人泄愤。这一击偷袭得手,连杀二人,她得意洋洋站在一边,左手执鞭梢,右手执鞭尾,眼睛笑得眯成新月,嘴角抿着,整个人如画中人活过来一样充满风情,“风水轮流转,奶奶的,也该轮到姑奶奶我耍耍威风了。”
   彩云飞与这些人个个亲如兄妹,此时发生出乎意料的伤亡,直气得杏眼圆睁,眼角几乎迸裂,“贼丫头,暗中偷袭,算什么好汉?”
   “哼,你对付我一个昏迷不醒之人,又算什么好汉?”
   “你是昏迷不醒吗?你若是昏迷不醒,我这两个兄弟就不会死!”
   “我自然是昏迷不醒的,只不过刚刚才醒过来而已……”
   “鬼才信你!”彩云飞嘴上哂着,身姿不动,袖底忽然飞出一道彩绫。
   段千千感应到杀机,还没来得及防备,彩绫势如电闪,已经到了眼底。她硬生生向后折腰,那彩绫便贴面而过,劲风起处,刮得脸颊生疼。
   段千千惊得眼皮直跳,手腕一抖,“打神鞭”缠上退却的彩绫,借势拧腰翻身,嘴上喝道:“好啊,你也偷袭!”话一出口,想想不对,这不是坐实了自已偷袭的罪名。
   “可惜没杀了你……”彩云飞彩绫拉直,执着另一端,与段千千内力相抗,丝毫不落下风。
   “哼,哪那么容易!”段千千手腕震动,“打神鞭”如毒蛇吐芯一样沿着彩绫向前游去。
   彩云飞一凛,袖底又飞出一道彩绫,直刺段千千咽喉。
   “好啊,还来!”段千千鞭尾吐出,缠住这道彩绫,鞭梢继续前攻。
   谁知彩云飞袖底又出两道彩绫,一左一右射向段千千。
   段千千脸色一变,不知她袖底到底有多少道彩绫,无奈之下,“打神鞭”挑开,侧身立起,躲避的同时,一鞭抽向彩云飞。
   一时间彩绫飞舞,鞭影重重,两人以快打快,如跳舞一样,或左或右,或起或立,或折或展。彩绫如飞霞,又似游鱼,重峦叠嶂,堆在段千千周边,一抹紫衣就如躲在云层后的日头,始终凝聚不散。“打神鞭”则似鬼影,如魅迹,看不见实体,只有叭叭响声和条条黑色印记闪烁在彩云飞周边,远远看去,就如同彩云飞拿了只看不见的笔在空中写出一道道笔画一样。
  
   姬无玉沿着窫窳火焰一般的鳞甲滑行,双剑胡乱刺出,想要稳住身形,结果叮叮乱响,却刺不进去。她情急生智,借着滑行的速度,一剑挑开自已前面门扇大小的鳞甲,想要刺向鳞甲下的肉身。鳞甲开合如蚌,腥臭扑鼻,里面大堆卷曲似蚕的白色虫子扑簌簌掉出。姬无玉小脸煞白,一直以来保有的胆色忽然丧尽,手上一软,尖叫一声,身子就由片刻停滞转为自由落体,扑通掉进河里。
   河水呛鼻,连吞两口水后,姬无玉这才清醒,怕遇到虫子,不敢向上游去,反往下潜了一段后,浮出河面。
   姬无玉从水中仰头,只见碧落的七把剑如流星般升起落下,刺在窫窳身上,叮当作响,溅起火星无数,便如放了一场盛大焰火。
   窫窳被七把剑骚扰得渐不耐烦,嘶吼一声,鼻子喷出两道白气,腥臭之气嗅之欲晕,熏得碧落几乎一个跟头栽落。他强憋一口气,还未前冲,就见窫窳张口,一大团黑烟随之冒出。
   不好!碧落闪避的念头刚起,整个人就被笼在无尽的火焰之中。
   姬无玉上岸转身,见到这一幕,虽然对那大胡子老道没什么好印象,心中却也腾起一点悲哀。
   一道蓝色身影从她的身边一掠而过,踏空而起,奔向那团火焰,连环数十掌如暴风骤雨般拍出,将那火焰硬生生逼退数尺。然后一伸手,居然就从火焰中拽出人形般的一块黑炭。
   蓝衣男子扯着那黑炭连翻几个跟头,退回到岸边。
   姬无玉奔到近前,定晴一看,那黑炭正是碧落,全身如同墨染。鹤氅已经烧没,衣服燃破成缕,仍有火星点点。云霞珠履的珠子也已脱落,鞋子残破,露出半个脚指。头发胡子缩焦成绺,到处散发着烤糊的味道。
   碧落见到黑烟已知不妙,强运“龟息功”闭了全身毛孔,苦苦抗衡,却仍然被火毒入侵。若蓝衣男子迟来片刻,他就要真的成炭了。
   “他……他怎么样?”
   蓝衣男子不过中等身材,双颊消瘦,三绺长髯,看上去格外儒雅。姬无玉仔细打量,见他眼角鱼纹重生,应是饱经风霜,颇有年岁,可是看相貌气质,却又觉得似乎正当壮年。
   他行动敏捷,连封碧落几处穴道护住心脉,沉声说:“不妨事。”嗓音富有磁性,令人着迷。
   蓝衣男子转到碧落身后,重重一掌拍出,纯阳真气到处,带动碧落体内真气运转,将火毒沿四肢驱散。碧落张嘴吐出一口黑烟,缓缓睁开眼睛。
   蓝衣男子问:“你觉得如何?”
   “断弦,你怎么也来了?”
   “我?”断弦微微一笑,笑中隐有决绝之意,“……我是来瞅热闹的。”
   碧落一愣,知他不愿多说,也不追问,一把撕下左袖残余的布条,“你来得正好,替我护法,我要役使狍鸮出山。”
   “这,你有把握?”
   狍鸮是十几年前出世的一只妖兽,生性狡诈,食人无数。后来碧落与其师傅等一干英雄拼了七条人命,最终将妖兽困住,却杀之不死,不得已借助锁魂术将其封印在碧落体内。解封之后,狍鸮听从宿主命令,役使如臂。只是每解封一次,狍鸮的的灵力就会加强一次,最终必会反噬宿主,借尸重生。断弦知道当年之事,所以才有此一问。
   碧落决然道:“两害相权取其轻。”
   断弦点点头,“好,你来解封,小姑娘,就请你多多担待,在此护法。我去将窫窳引开,尽量拖延时间。”
   这窫窳比当年的狍鸮不知大了多少倍,威力更猛,若不尽快解决,不知道还会荼毒多少生灵。断弦当机立断,右脚用力后蹬,腾空而起,直奔妖兽。
   姬无玉点头答应,持剑站立在碧落身前,虽然浑身湿透,灦发披面,却不减英姿。
   碧落一剑剖开漆黑左臂,露出森森白骨。奇异的是那鲜血并不淌到地上,而是被裹挟着沿肌肤上看不见的纹理,缓缓流入他左手背的诡异图形。那图形蓄够一定量的鲜血之后,忽然闪出炽烈金光。
  
   段千千正打得兴起,一眼瞥到远处渡口那怪兽喷出的火光,看见碧落被吞没进去,心中惊骇,没想到碧落只坚持了这么短时间。
   这窫窳擅于潜行,速度极快,而且癖好是吃女人。段千千一想到这点,就觉出自已并不安全。担心之余忽被彩绫裹住左踝,卷倒在地。段千千身体倾倒的瞬间头脑清醒,从袖中射出飞刀,割断彩绫,一跃而起,转身狂奔而去。
   “贼丫头,别跑!”彩云飞见自已刚占上风,这女人就跑,哪肯饶她。
   亓官在战团内一直悠哉悠哉,见到这一幕,高声说:“这位紫衣姑娘,刚刚多亏了我救你。你要知恩图报,可不能自已跑啊!”
   段千千一听大怒:“放屁!你那一脚之仇,姑奶奶我总有一天要找你算帐!”
   亓官耸耸肩,“随便你。”他左手手指不停跳动,妃离便宁可自已身上道道伤口也护得他周全。
   亓官不担心安全,对周边的攻势视若不见,只思索刚才的情景,越想越觉不对,这紫衣的小丫头,明明打得势均力敌,不落下风,怎么忽然就摔了个跟头,然后象见鬼一样跑了?虽然猜不到原因,却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一走了之吧。
   之前彩云飞在圈外虎视眈眈,亓官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她一离开,没有人主持大局,只要一移动,这包围就看上去处处破绽。
   亓官心情轻松,高声吟道:“少年不识愁滋味,闲来无事上青楼。忽如一阵……”抬头找了找,也没找到什么可以形容的,于是含糊说:“……什么雨,却道天凉好个秋……这位姑娘,秋凉风大,我们还是避入小径吧……你看你,还是那么害羞,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好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姑娘请……”
   亓官左指微动,妃离连劈几刀,将前路清开,亓官就跟在后面徐徐步行。
   正面强攻的是一个使双钩的麻脸汉子,这已经是第三次轮换到他。没有注意到妃离身上的金针,只是埋头唰唰唰连续几招抢攻,均被那柄长刀挡回,刀上的力气一分不减,不禁心中纳闷。她的招式大开大阖,刀刃所至,以硬碰硬,在这么多人的车轮战下,怎么会象气力无穷无尽一样?
   听到那个白衣书生吟什么诗,麻脸汉子大怒,喝道:“兀那贼书生,有能耐就别受女人庇护,我们一对一单挑!”
   “哎呀,舞刀弄剑岂是文人所为,不如我们改对诗吧?”
   “对你个头!”麻脸汉子听着郁闷,又是唰唰唰连续三钩砸下,急躁之下露出破绽,被妃离一腿踹出,跌出三丈之外。他挣扎几下,没能起身,忽然一口鲜血喷出,心中丧气无比。
  
   断弦以一套“佛光普照”掌闻名江湖,纯阳真气,雄浑无比,此时围着窫窳一掌掌击出,掌力透甲而入,虽然伤不到窫窳,却也让它全身酸疼。
   窫窳摇头摆尾,追逐着断弦,一口口火焰喷出,砸向地面、房屋、河水,如同陨石坠落。整个渡口周边烟火缭绕,仿佛火山口一般。断弦一掌击实,借力飘起,却不敢停留,立刻改换位置,再次劈下一掌,饶是内力深厚,如此一掌掌下来,也觉得丹田空空,渐有枯竭之意。他瞥向碧落,见他依旧闭目念诵,左手金光闪烁,如托太阳,右手在空中挥舞,按捺折点,不知鬼画符些什么,更不知还要多长时间,只好咬牙苦苦支撑。
   那窫窳屡次扑空,渐不耐烦,眼神忽转到姬无玉身上,对女人生出感应,立时不再理会断弦的骚扰。窫窳吐出长舌,舔舔尖牙,忽然向她喷出一口火焰,迅如闪电惊雷。
   断弦骇极,后悔没有将窫窳引得更远。这一团火焰过去,小姑娘娇弱,碧落虚弱,两个人都没能力自保,岂不必死无疑?只是这时再做什么也来不及,他生出绝望的念头,奋起余勇,强提真气,掌法里最具威力的一式“普渡众生”硬生生按向眼前的这片鳞甲,只希望围魏救赵,略起作用。
   这一式“普渡众生”固然威力巨大,却极耗真气,他自练成以来,每次最多能打出三掌,那还是状态极佳的时候。如今力气已接近油尽灯枯,他这一掌拍出,柔和的白光缭绕,光线有若实质,慢慢推向前方。那鳞甲就似被一只无形的手压住,往里凹陷,不久碎裂,甲片里面的虫子被压得血肉模糊,纷纷掉落。
   断弦大喜,正待一鼓作气继续推进,忽然眼前一黑,嘴里一咸,仰天喷出一篷血剑,恍如漫天梅花缤绽。他全身再提不起一丝力气,意识失去的刹那,淡淡一笑,心中了无遗憾,自已反正是已经尽力。余下的,就看你们的了。
   姬无玉完全没看到断弦从空中坠落,那一团火焰喷来之时,她匆忙间展开一套细密剑法,双剑横飞,盘旋若织,渐渐构成一幅好大的白色云霞。窫窳的火焰喷在上面,受气流牵引,四处扩散,于是白霞就变成红霞,一时间竟也能僵持不下。
   姬无玉先祖曾在军中担当要职,在北方与蛮人交战数十年。军旅之中目睹蛮人的弓箭利害,于是发明了这套剑法。初衷只为守城,对抗敌人箭雨,借力移力,不需要耗费太多力气,就能守护全身周全,到算是天下一等一的防守高招。若是达到最高境界,理论上使用之人自已完全不用耗费真气,即使是六阴绝脉武功全无之人,也能凭之抗衡绝顶高手。
   只是姬无玉被家里惯得厉害,生性佻脱,打人还来不及,哪肯防守,所以从不肯专心学习这套只有防守没有进攻的剑法。如今危险来临,忽然使出,也算应景。只是开始几招未免生疏,漏了黑烟火焰过来,不仅全身多处染黑,沾了火星,小脸更是成了花猫。
   她这门功夫学得不好,借力移力的法门不到家,移走八分力气,至少要消耗自身二分力气,再加上窫窳无穷无尽的神力,所以不过坚持片刻,已经感觉胳膊酸软,快要支撑不下去。
   “死大胡子!臭老道!你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你在等天黑吗?我快支持不住啦!”
  
   路中央插着一面紫色小旗,众人都没有看到。那小旗被一名边打边退的汉子一脚踏倒,碾进黄土之中。
   亓官前行至小旗处时,不为人知地用脚拨拨土,露出紫色肮脏的布面。他低头乜了一眼,立刻看清旗面上的图案:一只血色蜗牛。亓官心中一悚,这是……三界冥界的禁行旗。
   三界,有人说是一个地方,有人说是一个组织,更有人说,这只是虚无缥缈的一个传说。不过亓官借助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却接触过三界中人。三界分别指人界、冥界、仙界,这紫色,就代表冥界中人。
   冥界中人正在按江湖规矩在办事,这些人却不知死活地闯进去,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啊。亓官摇头,却没把自已也算在这些人里。
   他和这黄衣女子打打逃逃,径选小路去走。路径狭窄,围攻不便,包围他们的汉子陆续受伤,如今只剩下五个人仍在支撑。不过黄衣女子的潜力也已经发挥殆尽,每一击出去,虽然仍是虎虎生威,但是全身早已被汗渍打透,细看还能看到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的脸色苍白至接近透明,眼球不动,檀口边不自觉咬着几络湿黏乱发,本来娴雅中带三分英气的秀丽面庞,竟有一股说不出的鬼气。
   一路行来,亓官为了催发潜力,在她身上已经又依次插过三根金针,可谓压榨出每一分力气,此时也没办法再下手,生怕一针下去,阴阳倒冲,活娇娃就成了死娥娘。
   这处已属山地,位于豆花村西南,山林茂密,然而小路却似经过整修,有些地方还铺成青石板,最窄处也可容双马对行。
   亓官正在考虑是再观察一段时间,还是自已出手将这女子替换下来,忽然一道硕大黑影从地面掠过。亓官抬头就吃一惊,却见一只石狮子刚刚从几人的头上飞过。那石狮子比小路的宽度还大一截,所以飞过之时,人人惊觉,惶然抬头,不知所措。
   妃离没有自我意识,是七人中唯一不受石狮子影响的,一刀扫出,刀锋过处,破衣带血,曳开一条血虹,当前两名正在走神的汉子大腿被割出深深的口子,血珠飞溅地上,隐没于黄土之中。
   两人兵器脱手,惨叫抱腿,栽倒路旁。
   “卑鄙!”余下三人一前两后,重组阵势,又要抢攻。
   忽然一声如金玉相击的断喝声响起:“快让开!”声音刚起,人已到眼前。后面两名汉子躲闪不及,被来人硬生生向斜里撞飞,撞到路旁槐树上,胸骨塌陷,重伤呕血,眼瞅战力丧失。
   亓官借着这一撞的延误,指挥妃离和自已跳入草丛,闪避之时,那人已经疾冲而过,竟未照面。
   亓官转头只见那人身量不高,却有股说不出的压迫,熊腰虎背,行动敏健。一身束袖劲装,足蹬快靴,打扮犹如长年走镖的老镖师,衣料结实,剪裁利落,周身更无一丝余赘。
   他速度奇快,转眼近前只余残影,真身却已一个跟头翻向空中,消失不见。
   余下那名汉子老许趁亓官还没回神,偷偷举刀一挥,意欲偷袭,忽然腰眼一疼,递出的刀又近半尺,再无余力使出。他低头一看,一枚金针插在腰上,针尾犹自颤动不休。
   亓官冷笑:“想偷袭我?我是偷袭的祖宗!”
   “闪开啊——”那种金玉相击的声音再次响起。
   亓官转头再吃一惊,这人居然双手过头,托着那刚刚飞走的石狮子一路飞奔回来。面目隐在狮子的阴影下看不清楚,只是感觉上似乎年纪不大。
   老许正努力将手一分分回转,要拔出腰间的金针,听到声音,愕然地缓慢转头,就被来人大力撞飞,没入草丛之中,消失不见。
   亓官惊诧张嘴,良久才知道合拢。这石狮子那么宽的体制,怕是足有千斤重,即使是号称中州第一白马寺前的那一对,也不过如此大小。这汉子双手托举,健步如飞,若不是天生神力,就是内力深厚。
   妃离收刀回鞘,失去亓官的指挥,就木木站在一边,如同安静的娃娃。亓官放下心中疑惑,走到她面前。这个女子身上几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与嫩黄衫子沾在一起,仍有细细血丝渗出。胸口的白色凌罗小兜被血迹汗渍混杂,染得不见本来颜色。一双水样秋眸,直直望向远方。挺翘琼鼻,双唇紧抿,虽然形容狼狈,可是站在那里,自然而然有种端庄娴静的气质。亓官心中一动:这小丫头到生得好看。
   亓官将她脸上的湿黏乱发拨到耳后,触手处的肌肤微微颤动,显是脱力之症。亓官微微愧疚,拔除妃离身上的金针,不再刺激她血脉行走,只封闭护住心脉的穴位,以免一时虚弱太过,她坚持不住,倒下后就再起不来。
   呻吟一声,妃离在金针离体的瞬间清醒,强自睁开眼睑:“我……我……这是……在……哪里……”嘴唇颤动,使不出力气,一句话竟然说不完整。
   “呃……这是……”亓官转头看看四周,林深叶密,他自已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在哪。反正离豆花村还不算太远。”
   妃离双目对焦,这才看清这个男子,“你……是……是……”
   “我是谁是吗?这个……我是个大夫,只是路过而已。刚刚来的时候,你们就……”亓官指指周围,两名腿部受伤的汉子刚刚爬到那撞在树上的两人身边,一路长草倒伏,血迹拖曳一地。“……这样了。我看姑娘昏迷不醒,于是斗胆施救。你……感觉怎么样?”
   一名汉子听到亓官的胡说八道,破口大骂:“放他妈屁,你……”咽喉处忽中一针,呜咽着再说不出话。
   妃离暗运内劲,谁知丹田中竟点滴不存,虚得隐隐生疼,百脉如受冰封。她没有力气,只能用余光打量,明知发生了什么,也转不过头去看,半信半疑,勉强点头,“谢……谢……”
   “别那么客气。你能走动么?如果能走动的话,我们得上前面看看有没有村子。你的身子骨太虚啦,不躺床上休息十天半月,吃上几百根老山参,怕是会坐下病来。”
   “好……”妃离迈步前行,一步出去,平衡错失,腿脚虚不受力,一个跟头跌下去。
   亓官眼疾手快,一把兜胸将她抱住。
   妃离身上无力,想要抓住他的胳膊借力都办不到,身子继续往下瘫软,直坐到地上才止住势子。亓官感觉到臂弯夹处一摊绵软柔腻,瞬即滑出,心头微有伥然,见她仍然滑落,急忙握住她的肩头,帮她稳住身子。
   “你不要紧吧?”
   “我……”妃离勉强苦笑,脸上肌肉抽动,似乎笑一笑都没有力气,“刀……太……太沉,帮……帮我……拿。”
   “好。”亓官扶她站起,手摸到她腰间,从珠玉细带上摘下那把长刀,入手颇沉,暗自咂舌:这么沉,你也不嫌累。
   两人刚要再走,忽然一团黑影从地上掠过,悚然抬头,赫然是那石狮子。
   “这……这是……”妃离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第一次看到飞过的石狮子,不禁惊惶。
   “闪开啦——”金玉相击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劲装男子随之大步抢过,残影片片。
   “别动,他还会回来的。”亓官话音未落,劲装男子已经托着石狮子大步流星狂奔回来,似乎是知道路上这次没人了,于是没有再喊,只是闷声跑过。
   “我们去看看。”
   亓官将长刀扛在肩上,扶着妃离,缓慢前行,错觉自已是扶着柔弱娘子进京赶考的书生。他心中盘算:你帮我一阵,我送你两颗人参,扶你走一段,我们就算扯平了。这样想来还算划算,脸上不禁堆起笑容。
  
   姬无玉展开一套细密剑法,织出彩霞如云,将窫窳的火焰挡在身体之外,然而很快就支持不住。她心中首次生出绝望的念头,想来想去还是那大胡子不好:搞什么嘛?人家在前面打生打死,他在后面,手里握着一团金光,就当自已是神仙!
   火焰上的压力渐重,剑柄已经有些烤手。姬无玉脸上炙得生热,几次想要就此放弃,却又心有不甘,总觉得再坚持一下下,说不定后面那大胡子就会跳起来大吼:让我来!然后他就大发神威,把这怪物一举制服。
   正犹豫间,忽然一道白光从书院那边如流星赶月般飞驰而至,正中窫窳鳞甲掉落的位置。一股血箭如九天瀑布般汹涌喷出,血势凶猛,仿佛肉体被挖了一个大坑。妖兽出世以来,首次受此重创。
   窫窳前腿悬起,仰头长嘶,喷出烟火滚滚。
   姬无玉顿觉压力一轻,习惯性再舞几式以后,双臂一松,连支撑都没有力气,整个人如狗抢屎般仆倒在地。身体前抢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一个蓝影落入河中,溅出水花四射,然而水流湍急,随即就消失不见踪迹。好……好丢脸。姬无玉双颊腾起红云,连脸上染的黑迹都压不住。
   那道白光化为一个男子,腾身而起,如闲庭信步般站在窫窳的头上,灰衣飘飘,左手持《论语》,背在身后的右手握一把玉尺。“孽畜!你真欺这天下无人吗?”
   伤口血流甚急,将半边河水染红。窫窳似极愤怒,连声嘶吼,人立而起,足下踏蹬,掀起涛天巨浪。
   浪花涌至岸边,劈头盖脸地浇在身上,凉意泌骨,姬无玉被激得打个冷战,恢复些许力气,她勉力翻了个身,就看见烟火笼罩下的蓝天白云。腾腾焰火之中,一个灰衣男子与窫窳斗得正酣,腾挪电闪,仿佛南方地界里狮子追逐绣球的把戏一般,看得姬无玉目眩神移。
  
   前行不远,道路忽然开阔,变成可以四马驰骋,青石板铺路。然而亓官和妃离却没注意脚下,视线都被前面两头一高一低的石狮子吸引。左面那头悬空离地约莫两尺左右,右面那头则举在劲装男子手里。两头石狮子中间青石板上,摆着一个棋盘,黑子白子晶莹发光,缠斗厮杀,已然下了足有百余子。
   劲装男子看上去三十许岁,蚕眉大眼,面色黝黑,眉头微锁,苦苦思索,双鬓汗珠滚滚而下。他将石狮子远远扔出,吐气开声,拈起白子下了一枚,然后疾跑追出。
   亓官趋前观察,见黑白两条大龙互相纠缠,劫中有劫,白子虽然攻势凌厉,黑子却隐占上风。
   劲装男子托着石狮子闷声奔回,紧盯棋盘,左面石狮子忽然晃动,吓得亓官和妃离往后轻退一步。石狮子晃了两下后,底下扔出一颗黑色棋子,落在棋盘之上。
   “咦。”难道底下有人?亓官和妃离互视一眼,看出对方心中的疑惑。
   劲装男子脸色为之一变。白子大龙只成一眼,虽然另一端与另一小片白子相连,但是相连接处却是随时都能被断掉。刚刚这一子紧掉白子大龙的最后一口气,眼瞅这盘棋是输掉了。
   劲装男子面色颓丧,将石狮子抛向空中,扬声吐气,“居然又输掉你一盘,你就不能让让我,有些地方假装都看不到?”
   石狮子底下传出一把婉约声音:“输赢自有规则,不是你我所能改变的。既然如此,照规则办就好,我图个省心。你放心,就算你再输上十盘,只要你赢了一盘,赌注都照旧。”
   劲装男子接住狮子,又扔向空中,说:“好。那就再来。”
   亓官看到那劲装男子不断抛接石狮子,初还奇怪,现在终于明白,原来他仗着内力深厚托举石狮子,但是极为耗费力气,不得不闭气才能举动。所以要开口说话,或者拈子下棋的时候,都得将石狮子扔出,趁那瞬间回气下子说话。
   “这一盘,好象还没输啊……”亓官忍不住出声提醒。
   劲装男子乜他一眼,将石狮子向头上一抛:“兀那小子,你会下棋吗?”
   “当然会。”
   劲装男子接住石狮子,又扔向空中:“那你来帮我下这盘,我警告你,你要是不会下瞎说,就小心你的脑袋。”
   “下可以,可是我有什么好处啊?”
   劲装男子接住石狮子,向亓官头上一扔,仰头哈哈大笑:“露棱露棱,你听听,这江湖真是变了,连这等宵小都敢跟我坐听讲条件!”
   亓官瞳孔缩小,紧盯着石狮子往头上掉落,风声呼呼压下,莫大的压迫感,只觉后背已经被汗湿透,脸上血色褪去,犹自嘴硬:“话不能这么说,这世界有阴就有阳,有买就有卖。我连你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话没说完,石狮子已经压到头顶,被这叫坐听的男子一把托住。他的身材比亓官略高,双手托住石狮子后,略往下沉了一沉,就此稳住。
   明知坐听可能只是吓唬他,亓官仍然忍不住长刀拄地,膝弯曲着,腰往后仰,声音有些抖,却没有断:“……你要我帮你,我自然得提提我的条件。”
   坐听又讲石狮子抛出,抹了一把额头汗水,嘿嘿一笑:“不错不错,还算有些胆色。”
   话音未了,咕咚一声,妃离已经摔倒在地。原来她内伤未愈,丹田空空,受石狮子压迫之势,心脏忽然剧烈跳动几下,一口气没喘上来,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
   亓官眼皮一跳,心中一沉:不好,小娘皮怕坚持不住了。他虽然能占人便宜就多占一点,却不想白白欠人人情。这小丫头若是死了,这条命欠下,他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亓官急忙跪在地上,搭上她的脉搏,忽然听到“咦”的一声,抬头就看到石狮子底下蹲着一个女子。她的左手外翻,托着那石狮子,仿佛拿着一件什么不起眼的玩具。衣袖褪下,露出晶莹雪白的小臂,腕处套着一只圆润的绿玉环,隐约泛出光泽。
   原来她一直托着石狮子蹲在地上,只是石狮子的体形巨大,将她的身影完全遮住,所以如不俯身,从外面怎都看不出那狮子底下还有人。
   那女子微皱眉头,仿佛注意到什么不对,缓缓站起,仪态温婉,将石狮子托得向上升去。她内里穿着一袭葱白色小襦,外罩玄色窄袖对襟,从襟里翻出一小段荷叶领,更显颈细肤白,胸脯饱满。裙腰两折,系一条奶白色腰索,衬出柔媚曲线,体姿丰腴。
   她往前行了几步,手上的石狮子和坐听的撞在一起,“哐”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亓官吓得脸色惨白,手上哆嗦,还以为马上自已就会被石头砸扁。
   坐听猝不及防,腰间一沉,扎稳马步,双脚陷进青石板中,憋出一脸酡红,总算没让石狮子掉落。
   “哎哟喂,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乌衣女子微有慌乱,左手后摆,让出几分,仿佛托着盛满汤水的碟盘,虽然小心,却不费力,手中的石狮子随随便便就停在空中。
   坐听冷眼扫到,心中气馁。他和她连下十盘棋,盘盘输掉,开始还只是将石狮子抛到头上,拈子下棋。五盘棋后,渐觉不支,为了能多换几口气,就将石狮子扔向远方,再施展轻功托举回来,奔出去的时候,借机换气。八盘棋后,他为了节省力气,连轻功也不愿意施展,将石狮子只扔向道路方向。原以为自已差就差在武功别有殊途,不得不闭气运功,她就算是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比自已好受多少。可是刚刚这一撞,看她举重若轻的模样,自已还是输了一筹。
   “这石狮子实在挡害,我要去看看那个女子,咱们这一项,就算是平手吧。”乌衣女子温声说。
   坐听点点头。两人一比力气,二比棋艺。他在棋艺上输了一筹不止,此时力气比赛当作是平手,也就算找回点面子。
   妃离的脉搏细弱无力,几乎探查不着。亓官咬咬牙,决定大出血,本要从怀里掏出独家秘药“回天丹”,一听这女子的话,手又缩了回去。
   那女子将石狮子放到路旁,转身来到亓官身边跪下,抚摸妃离的耳后、后颈等处,随口问:“你娘子?”
   亓官假装惶恐,脸上挤出哀伤表情,“是……娘子、娘子,我怎么摸不到她的脉象,我娘子她到底怎么了?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呀……”
   那女子又搭上妃离脉搏,沉吟片刻:“你娘子的脉势软弱,按之欲绝,若有若无,怕是气血大虚,元气将尽。”说着眼睑一抬,双目如电,盯着亓官道:“你真是她相公?她真是你娘子?”
   亓官心头突地一跳,想:直娘贼,这小娘皮好厉的一双眼睛。不敢低头,怕她认出破绽,硬着头皮说:“这是什么话。她自然是我娘子,我自然是她相公。”
   “哼,她眉眼未开,显然还是处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相公?再者,她身上几处位置留有针孔,分明是被人施了逆天之术,这才导致气血大亏,身体虚弱。你是风吟者,是也不是?”她声音温和,语气却厉。
   若说江湖中有一处可媲美三界,那就是“且听风吟”。三界诡异,风吟神秘。据说在东海之极,有仙岛化境。岛上有一山,山上刻有四个大字:且听风吟,相传为老子所书。昔年有黄眉老祖于四字对面坐禅三十三年,一朝顿悟,创立清一流,在中州开枝散叶,成为道家中最著名的流派。
   如今“且听风吟”不知被什么人占据,只知道岛上来人自称风吟者,所使功夫近乎道家,却又另辟蹊径,最擅长的就是这逆天之术。以金针刺激人体潜力,让普通人都能拥有高手的战力,只是事后难免气血大损,甚至缩短寿元,故被江湖中人视为邪途。
   亓官的牵机术没有那么霸道,却也和逆天之术类似,原理差不多,所以她才会如此错认。
   亓官心中一凛,知道她竟然是因为在石狮子下见到妃离身上的针眼,所以起了疑心。佩服她眼力的同时,暗暗心惊,故作尴尬,“我们……我们是私奔的……”转而恼怒,“子曰:非礼勿问!你怎么能问这种事情?”
   那女子见他表情不象作伪,转而抚慰说:“那你知道你娘子身上的针眼是怎么回事吗?”
   “我们路上遇到强盗,一路打打停停,娘子她坚持不住了,就自已扎了自已几针,说是要提力气……这针有什么不对吗?”
   “是啦。刚才有群家伙围攻他们,被我撞飞三个……那些人武功到是不弱。”坐听坐在石狮子头上接口。他一直托着石狮子,累得不行,如今能够歇着,这个场子一定要找回来,故此坐在石狮子身上,让它也托一托他。转而忽然醒悟:“难道这小姑娘才是风吟者?”
   亓官肚里暗笑,故意装傻,“什么是风吟者?”
   那女子不想解释,扶妃离坐起,从怀里掏出一颗馥香四溢的白色丹药出来,塞到她嘴里,然后手掌贴在后背,运力助药劲化开到五脏六腑四肢百脉。
   亓官嗅到药香,见猎心喜,心想:早知道老子也装昏,还能混到颗药吃。
   过了盏茶功夫,妃离脸上微现血色,呼吸渐渐平稳,只是太过虚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好啦,人也救了,我们继续下棋吧!”坐听从石狮子上跳下,来到棋盘前。
   “我不下。你吓死了我娘子,我现在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四处拜师学艺,总有艺成的一天。等那时必定来找你算帐!”
   坐听冷笑:“有志气,有志气。我等你一万年!看你来不来!”
   那女子让妃离平躺地上,起身说:“我刚才苦思良久,自问这盘棋已经下到极致,若我是白棋,也无回天之力。所以你如果真能破解这一局,不妨一试。”
   亓官摇头,“这镖师一点好处都没给,我若下了,下得好,也就罢了。若是下得不好,他岂不会杀了我?不合算,不合算。”
   那女子轻皱眉头,知道他是讨价还价,心中鄙夷他的市侩,温声说:“你娘子死不了。她已经没事了,只是身子太虚,需要将养一段时日。至于下得不好,那也没什么,既然对弈者两人,总会有一输一赢,怪不得你。我就替坐听答应了,即使你下得不好,他也决不会为难你。这样总行了吧?”
   “可是我若下赢了,又有什么好处?”
   那女子一愣,看向坐听,不方便替他答应,美目中却满是企盼。
   坐听闻言大怒:“哼,三界禁行旗插在外面,擅过者死。你现在早不应该是活人。莫要再啰嗦,再啰嗦,老子就一掌打死你,再拘你魂魄来下棋,看你还下不下!”
   亓官打个寒噤,脊梁骨凉嗖嗖象浸了冰水一样,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却不敢硬辩,乖乖走到棋盘前,“好吧好吧,下就下。”随手拈起一颗白子按下。
   坐听气得双掌乱拍,黄土四溅,将地面砸出几个大坑,怒声斥道:“你这是会下吗?哪有你这种下法?岂有此理!”
   原来这一子下去,竟是将与大龙相连的那一片白子最后一眼堵死,自断生机。
   被黄土砺和石块撞得脸面生疼,亓官心中想:他妈的,真野蛮!嘴上慢条斯里地说:“你急什么?”
   那女子不禁莞尔,以为他之前不过是说大话,目的只为以言语挤兑二人不要杀他。她走到棋盘前,蹲下将死去白子一枚枚取下,又下了一枚黑子。
   亓官对后面的应对,早已成竹在胸,不加思索,再下一枚。这一枚白子重又下到原来提去白子的空位处。
   那女子思索良久,发现白子的局面居然豁然开朗,里面被围的大龙平白多了许多气,而黑子大龙仍然在白子的包围之中,相比之下,气反而少了,形势大为不妙。
   坐听也觉出其中的道理,“咦”了一声,脸色郑重起来。
   那女子在先杀掉白子大龙和先闯出白子包围之间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决定稳妥当先,先吃掉对方的大龙。
   亓官与那女子对后着均已想透,连下十几手,结果白子又将黑子围住,黑白两条大龙各成一眼,竟然成为“双活”之势。但这“双活”却大有讲究。白棋围住黑棋的地方是在边角,黑棋围住白棋的地方却在腹地。虽然同是双活,外势不同,黑棋显然占了便宜。
   形势逆转,坐听喜不自胜,原地一个跟头,挺腰哈哈大笑:“露棱露棱,我终于赢了你了!哈哈,小子,有一套。”
   露棱将棋局拂乱,微微一笑,“你赢啦。你要办的事情我同意……”
   坐听高兴得只搓手,“嘿嘿,太好了。”
   “……不过……”
   “啊?”
   “……你不能去。”
   “什……什么?你这什么意思?既然答应我,为什么又不让我去?”
   “我只答应你可以去传话,却没答应说那个人就是你。”露棱狡黠一笑,眼睛弯成新月,眼睫毛一颤一颤,仿佛做了恶作剧的孩子一样。“你也不想想,若放你进去,其它人会怎么说我三界,又会怎么说我?所以你是断断不能进去的。”
   这后一句问大有深意,亓官不禁瞅她一眼,心想:有奸情!又看一眼坐听,见他仍然不断原地转圈,嘴角一撇:对牛弹琴。
   “我不能进去,我不能进去……那就只有这小子去了。不行不行,这小子忒地奸滑,说不定半路就会跑了。”坐听到是全不怕被亓官听去。
   亓官心想:你到了解我。
   露棱说:“这你到不用担心,山高路陡,他总不能背着他的娘子上去吧?”
   坐听和亓官都是一愣,这条路往上行去,多说只能算是个坡,和“陡”字无论如何也靠不上的,两人随即都明白过来。
   亓官几乎想破口大骂:死婆娘,你到为你的姘头好打算,居然搞出人质这一出把戏。转念一想:嘿嘿,饶你奸似鬼,也要败在老子手里。这女子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就算押她一万年,干老子何事?他心中盘算,老子就假意答应,半道跑路,看你们有什么办法。
   坐听见亓官脸色忽青忽白,不知他肚子里的念头,以为他又要讨价还价,抚慰他说:“你放心,只是让你到前方传个口信。只要你办成了这件事,那人自会给你你意想不到的好处。”
   亓官眼中一亮,“有好处?”
   “当然,总不能让你白跑这一趟。”
   “有道理。”
   坐听和亓官会意地哈哈大笑,心中转着各自的心思。坐听心想:小子,你去了,受点罪,让你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亓官心想:这是拿胡萝卜哄兔子呢,你以为我能上当么?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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