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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与戈壁

还我方舟
2009-12-21 13:13   收藏:0 回复:5 点击:1547

    提起戈壁,总会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狂放潦倒的沙丘、旷远苍凉的地貌、一望不着边际的荒凉和北风呼啸卷起的莽莽沙尘……都说西风苍凉,塞尘遍野,历来为兵家争战之地。我总以为是文人墨客、边塞诗人多贯注了大漠戈壁太多雄性和苍凉的元素:野地、胡琴、琵琶、羌笛,将军的角弓和铁衣,冰冷的长剑,呼啸卷地的北风,骏马驰骋而起的烟尘……而纵观唐宋,仅寥寥数篇提到了戈壁滩上的雪,从而少诉了一份柔情和高洁,甚觉遗憾,又有些怅然……
  
   祁连山脚下,我工作和生活了六年,从一开始惊叹于戈壁滩的辽远广阔,苍凉雄健,到后来渐渐习惯,目光也随之倦然,只觉得像看一个寥落而又风尘仆仆的汉子疲倦与应付太多的西风喧嚣和沙尘扑面,留一片沉沉的苍凉日日被不老的太阳巡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着迷于从近处数着一个个沙丘直奔远方而去,直至目光再也追赶不上沙丘奔跑的速度,然后,随意抬头,更远的地方,就是雪山了,那是令人惊奇的喜悦。常年不化的雪山遥遥伫立天际,绵长的身躯迤逦而行,宛若苍龙穿行云间,苍褐色的山体层叠起伏托着洁白的雪,波光闪烁,浮动云海,一时间,雪如云,云如雪,不知山外是云,或云外是山,那一刻,山外有云,云中有山,云山相叠,云山相映……梦焉、幻焉,令人心醉不已,浑然忘了身处何方。更令人庆幸的是,这样的景致四季长存,尤以午时为盛。我总以为若无祁连山盘亘天际,则无戈壁之魂,戈壁滩只能是广阔的戈壁滩,少了健峭傲岸的头颅;若无祁连山顶的雪,戈壁滩只能是潦倒的戈壁滩,少了奇峻高寒的清凉和风骨。
  
   谈起祁连山,人们总会想起这样悲凉的歌谣: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汉时匈奴称祁连为天,故祁连山也有天山一说,那一段历史硬伤众人皆知,李白曾写过一首《关山月》谴责战争带来的苦难,且不去想这首诗的真正内涵,单以起首二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而言,那股空灵、悠远、苍凉之意,已脱纸而出,没有了骏马塞尘、钢剑硬弓,没有了北风萧瑟卷地,有的是:“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想一想,诗人曾经就站在我脚下的土地,看一轮明月悠然从雪山上空升起,一时间,月华流照、积雪如镜,山势雄健,连绵起伏,其峰波光粼粼,如白浪蹈空,凝成一线,直欲劈空而下,更着流云清风开合之际,身处一片苍茫宽广戈壁,这样的月色下,伸,可以触手以掬月光;散,则如纤尘消融于这旷远坦荡,怎能不感叹这神奇的一幕!此情此景,又怎能不令人心驰神往!
  
   昨夜,一场大雪,清晨,雪停。在穿行戈壁的汽车上去单位,有幸看到雪后戈壁的日出。起先是一片金色的浪潮,在阴暗朦胧的远方大地涌卷升腾,伴随着的是一条影绰的苍龙,似乎正欲腾空而起,半晌,又似乎忽然之间挣脱了某种束缚,太阳终于露出半个头颅,苍龙开始浮出水面,巨大的身影抖动层层叠叠银色鳞甲,将金色的浪花一朵朵排向身侧,晨曦的万千金光顿时滚落、四溅而散、然后延展、将层层雪白沙丘浸染成梦幻般缤纷世界。一时间,波光粼粼,群峰闪烁,惝恍而又迷离,而此时,太阳终于使劲一跃,跃上半空,整个世界仿佛顿时变得清明澄澈,而戈壁滩就在这一瞬间,似得到某种明悟的契机,一改狂放潦倒之态,变的旷远坦荡而又肝胆冰雪。坐在车上看路边那种纯粹野生的白杨,疏影横空,枯枝虬结,疏而不散,一袭素衣,憨态可掬,低矮而又强健,似敦厚温和、与周围的骆驼刺闲聊家常;却又超逸出尘,茕茕伫立旷野苍茫,似与远方的雪山长歌相答,另有一种清俊豪逸的风采,令人神往……这个时候望向戈壁滩是最令人心醉的,雪不厚,戈壁滩上零零散散遍布一个个小小黑点,那是从不在乎风霜的野草和骆驼刺,不管土地如何贫瘠,天气如何炎热,或者,铺满大雪……他们似乎与生俱来带有一种高贵的品质:生存!顽强的生存!惊叹于这一个个生命,穷尽想象,却无法猜度当初他们来时的样子,像一个个拓荒者、流浪者,风尘仆仆闯来,就在这一片旷野中得到某种生命的明悟,于是,开始扎根生存,一代代传下来,一晃几千年岁月……我想一场雪最能带给风尘仆仆的他们某种精神上的抚慰,又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就那样自然的生,顽强的生,只为了将生命的过程演绎的精彩而热烈!这种单纯的热烈,真像道家核心生存观。我想,他们和雪一定是产生了共鸣,结成了好友,就那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芊绵不绝。大概因为雪是柔和的、清凉的,最贴近他们不为外物所动的情感世界吧。路边有几块田地静静的蛰伏,似在低声呢喃,不远处山坳里的村庄看起来恬静安详,似独自向天空展示着什么,又像穿透苍凉向一场雪倾诉着什么……让人不禁想起,没有雪的时候,曾见牧羊人挥动长鞭,赶着几只白羊在戈壁滩上跋涉,天地渺远、戈壁苍凉,一只长鞭荡开整个天穹,于时,天空苍凉中浮起忧伤……一场雪将一切暂时覆盖,也许,这个时候,小村才是真正清凉的,毕竟,荒凉也是一种沉重……
  
   下午,下班回家,依旧乘车,看了一路雪,苍凉寥落的戈壁和雪后的戈壁交替在脑海中浮现,忽觉有一种宗教般神秘的气息萦绕,不禁沉思,为什么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一旦交融汇合,却会更彰显彼此风采。可以肯定,雪如果不是落在戈壁这片跌宕而又热烈的土地上,就不会有这样清俊高华的气质;而如果戈壁没有雪、没有雪山,就不会有一种穿透荒凉的喜悦,引人振奋。像生命的两级,沉重和宁静,对立,又合而为一。自然界如此神奇,早在人们尚在探讨生命的存在形式和价值之前,就已经将一切演绎。
  
   我居住的小区在嘉峪关市西南边角,隔窗能望见雪山,出门向西两条街就是北大河了。吃完饭,总有种强烈的情绪催促:需要去北大河边走一走,看一看这雪后的北大河。信步走到北大河的桥头,此时已经是黄昏,一对恋人站在摩托车旁,依着桥上的栏杆说着什么。两三个老人静静的站在桥头望着水流来的方向,顺着他们的目光,遥远的雪山,在夕阳的光芒中显的苍桑而神秘、冷峻而辉煌。河流很清,河道是水泥铺就的,宽不过两三丈,水流十分喘急,被稍远处的一些山峦左右簇拥着,似护卫着河流奔涌而来……河的西北面是大片大片的沙峦,白茫茫起伏而去。零星几棵树木显的苍劲有力,颇有雪压劲松的味道,但那绝不是松树,戈壁滩的植被均有一股野气,显的孤傲不群,并不茂盛却劲力十足。河的西南面是我走来的地方,嘉峪关市的灯光星星点点,在这样一片冰天雪地、荒凉辽阔的戈壁之海,看到人间烟火是温暖的。低头看桥下的河流,有一些眩晕,因为水流太急,视觉抓不住哪怕一朵相同的浪花,脑海中来不及稍稍回转,就已经不知奔向何方……忽然想,为什么人们总喜欢去水边游玩?也许,缘于水是生命的本源所在吧!忽而又想,雪也是水的另一种形态,它以一种圣洁的白色昭示着什么,又以一种并不伤人的寒冷拒绝着什么。进而又想,为什么小孩最喜欢雪,最爱玩雪,也许,缘于雪具有最朴素的单纯和美吧。然而,这种对真善美的原始追求,总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世俗的浸染渐渐淡泊,就像一种烙印在生命之初的信仰,能真正保留和坚守的,又有几人?不禁想起道德经里一句话:“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末孩”,这种“婴儿说”,我理解,是一面精神旗帜,号召人们回归生命之初的本真和善良。可惜的是,我们缺少这种信仰,常将其与生活强拉在一起,并与之对照,然后,几千年,能避祸则避祸,能装糊涂则装糊涂,悠悠然,尚自觉深得道家怡养之精髓,岂不知,这种麻木与对真善美的追求根本背道而驰。又怎么能真正如雪般原始纯真,真正进入道家的精神内核。这雪,真好!落在戈壁,将一切荒凉覆盖,将草木滋养,然后蒸发,不留一丝痕迹,经过轮回,化作流云,再化为雪,或许地上的这一瓣就会变成雪山上的一瓣,然后,化做脚下的北大河,继续将万物滋养……
  
   回到家里,铺开纸,直写到这里,不禁抬头望向窗外,一轮明月,正从雪山的背后升起,又想起了李白:“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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